温暖的笔触_第八章雨会停的,你也会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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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雨会停的,你也会 (第1/3页)

    清晨的光像一层未乾的水彩,从百叶窗缝里渗进诊间。夜里的哭声退了cHa0,墙上那张小熊海报仍旧笑得一脸无辜,像不知道世界有多少裂缝。陈亦然把窗帘拉开一半,让光停在半张诊疗椅上──那是孩子们最常坐的位置,他希望第一道亮能先照到他们。

    昨晚,他陪着江知远走过一次滨临崩解的夜。离开画室时,雨还在下,雨丝斜着、冷着,像极了江知远急促又压抑的呼x1。回到家,他洗了手,手机放在桌上不敢看。讯息停在最後一句:「对不起,我试着睡一觉。」就像是在悬崖边说「我先闭一下眼」,让人分不清是要休息,还是要跳。

    他清晨五点醒来,脑子却像从没睡过。煮咖啡时水壶嘶嘶作响,他忽然记起江知远昨晚坐在地上的影子──那双长期握笔的手,失措得像第一次学会抓东西的孩子。那一刻他心里升起一个荒唐的念头:如果可以,他愿意用医生的执照交换,换他此生第一次、也是真正一次地相信「有人留下」。

    八点不到,第一位病童来了。小男孩穿一件蓝sE帽T,帽檐压得很低,指尖在座位边缘像调频一样来回摩擦。他是林澄,七岁,自闭光谱,最近被校园变动弄得不安。陈亦然照惯例在桌上摆好两样东西:拼图和江知远的绘本《月光把家画在云上》。男孩盯着封面,手指停住,像是用触觉辨认那道柔软的光。

    「今天要从几片开始?」陈亦然指了下拼图盒,却不b近。他学会在孩子面前把话语放轻,像一片不会戳人的棉布。

    林澄没有回答,只把绘本翻到中间某页。那一页是月亮吹气,让海面起伏成了会笑的山。男孩把书推到陈亦然面前,像在说:再读一次。读到第三个段落,林澄忽然用手背碰了碰陈亦然的手腕,极轻——一种笨拙而谨慎的亲近信号。陈亦然停一下,仿佛回握了那一点点勇气。

    「月亮会不见吗?」男孩忽然问。

    「它会躲起来,但不会离开。」陈亦然说,声音稳得像时间表。「就像有人去关灯,房间会暗,可不是天不见了。」

    男孩低头,像在把这句话藏进衣兜。结束时,他把绘本抱在x前,嘴唇动了动,像想说谢谢又怕太大声会惊动什麽。门在他身後轻轻阖上,玻璃上的指纹像cHa0汐留下的边界。

    下一个是十一岁的nV孩,名叫沐沐。她的母亲坐在对椅上,脸sE苍白,手指用力捏着包包带。nV孩捧着同一本绘本,却不是抱在x前,而是像盾牌一样遮着半张脸。她最近做梦会惊醒,梦里总有一个「看不见的人」在走廊。陈亦然问她「看不见的人」长什麽样,她想了很久,说:「像擦掉一半的铅笔线条。」他知道那是某种「离开」或「消失」的影子在她生活里留下的轮廓。

    「这本书里,月亮也会躲起来。」他用笔在纸上画了一个圆,又用手掌挡住一半,露出另一半亮。「你看,还在。只是不在你看得到的那边。」

    沐沐把绘本慢慢放下,像第一次相信这个世界还有空间容纳她。她问:「那画这个书的人,他有见过消失的东西回来吗?」

    问题像一根细针穿过陈亦然x口。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把那个圆在纸上加粗,彷佛把不见的那一半也描出重量。「他正在等。」他说,「有时候,等的时间b画画还久。」

    母亲的喉结动了动,像吞下什麽难咽的东西。离开前,她小声说:「谢谢你。」陈亦然点头,心里却泛起另一种重量:江知远那些被孩子珍惜的页面,每一张都像他用力挤出来的呼x1。

    午休时间,他没胃口。把便当放到一旁,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没有新讯息。那句「我试着睡一觉」像一道没有下文的逗号,压在他脑海。出於医者的警觉,他列了几种可能──情绪崩落後的疲乏、药物反应、长期失眠的补眠期、或是……他把惊悚的念头掐掉,深x1一口气,拿起电话。

    第一通打给出版社的编辑苏芃,语音信箱。第二通,他换成简讯:【如果今天下午你刚好要联系江老师,麻烦帮我带一句:「喝水、记得吃点东西」。不用回覆。】他知道这样的信息像绕了一个弯,却避免过度g涉。

    门被叩了两下,是住院部转介的一对母nV。母亲眼下两圈青sE,语速很快。「医生,她最近常常盯着墙看,说墙壁里有人。」nV孩抓着她衣角,很安静,鞋尖互相摩擦出一种耐心的沙沙声。陈亦然问了几个问题,判断那是焦虑引发的知觉过敏,不到JiNg神病理,但需要陪伴。送她们走时,他cH0U了cH0U桌侧的cH0U屉,cH0U屉里立着一叠小卡片──江知远画的月亮系列明信片。每个小月亮表情不同,一个像在打呵欠、一个在眨眼、一个用手撑着腮。一只画坏的被他留在cH0U屉最底,那是之前他去画室看见的练习稿,边角卷起,笔触粗糙,别人不会喜欢,但他知道那一天江知远的手在抖。

    他想:人们只收藏完美的画,可他愿意保存那些抖的一笔。

    午後三点,窗外的光更白了,像铺太久的纱。陈亦然拿起录音笔,把今天的个案摘要口述进去。声音在安静里显得清晰,每个词像踩在薄冰上。他一边说,一边在诊间里来回走。桌上摆着一个小灯,是橘hsE的,从旧书店买来。他曾经想带一盏一模一样的去江知远的画室,觉得那里太冷了;後来想想,又觉得逾距。

    录音笔关掉,他合上本日的病历夹,才注意到自己的手也有些微的发抖。夜里的那场崩溃像感染,延迟地在他身上浮现。他把椅背放低,闭上眼睛,提醒自己:你是医生,你得先稳住。心跳一下下往下沉,午间的静默像一片厚厚的雪,声音会被埋起来。就在这安静最深的那一刻,手机震动了一下。

    讯息:「醒了。不好意思昨晚让你看见那样。现在好一些。」

    没有称呼,没有多余的标点,简洁得像一个不敢长久停留的影子。陈亦然不由自主回:「喝水了吗?」发出去一秒,他删掉又重打:「记得喝水。」再想想,又加了个笑脸,觉得太轻率,又删掉,变成一颗小小的月亮符号。他盯着那颗月亮,像盯着一扇小窗的亮点。对方回了「嗯」。过了一会儿,又补了:「你在诊间的灯,看起来很暖。」

    他怔了一下,意识到江知远昨晚离开时,应该把那盏灯记在心里了。原来被记得,会让人觉得自己有重量。他握着手机的手不再抖,心里某块石头轻轻放下。他没有追问画室里的碎玻璃是否已经清掉,也没有问他睡了多久。他知道太多提问会像拿钥匙去撬锁;有些门要等屋主自己肯开。

    四点半,最後一位个案迟到了十分钟。是一个高中生,最近和父亲关系紧张。他说父亲在工地工作,回家不是睡就是吼,像从牙齿後面长出来的刺。他说到一半,忽然问:「医生,你会不会也有想讲又不讲的话?」

    陈亦然愣了愣,笑笑。「每个人都有啊。人类靠吞话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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