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破碎的告白 (第1/1页)

    夜sE低垂，细雨拍打着窗玻璃，像一首无声却残酷的敲击曲。

    陈亦然坐在诊间，手里翻着一份病童的随访纪录，却始终心神不宁。脑海中反覆浮现的，是江知远在讲座後那声轻轻的「谢谢」，还有他在画布上画下的那对背影。

    电话忽然震动。是出版社编辑打来，声音焦急：「陈医师，不好意思打扰……江老师，他今天状态不太对。明明答应要交稿，却临时取消，还把自己关起来。我们担心……能否麻烦您去看看？」

    陈亦然心口一紧。没有犹豫，他立刻披上外套，冒着夜雨赶去江知远的工作室。

    推开门时，室内昏暗无光，只有一盏小灯孤零零亮着。画布散落一地，颜料未乾，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气味。

    江知远蜷缩在墙角，手里握着画笔，笔尖却在颤抖。

    听见门响，他猛地抬头，眼里布满血丝。

    「你……为什麽来？」声音沙哑，像被砂纸磨过。

    陈亦然缓步靠近，压低声音：「编辑很担心你。其实……我也很担心。」

    这句话像一把凿子，敲中了某处脆弱。江知远猛然站起，声音失控地嘶喊：「别假装了！你们都是一样的！只想利用我，把我画的那些幸福当成卖点，当成安慰别人的药！」

    他挥手，几张画稿被扫落，纸张在地板上翻飞。颜料晕开，像一道道破碎的伤痕。

    「你知道吗？我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过那些东西！」他颤抖着，眼泪终於决堤，「我画的那些笑容，全都是假的！假的！可你们却要我不停地画下去，好像我就该永远当那个制造幸福的机器！」

    陈亦然怔住，x口被紧紧攫住。他第一次看见江知远完全卸下冷淡的伪装，将深埋心底的痛苦lU0露在空气中。

    江知远声音颤抖，几乎是哭喊：「你知道我最害怕什麽吗？就是有一天，你也会走。你会发现我一点都不温暖，我根本不值得留下。你们所有人……迟早都会走！」

    最後一句话，带着渗血般的哀求。

    陈亦然的心，像被狠狠撕裂。他终於明白，江知远所有的拒绝，并不是高傲，而是源自一种深不见底的恐惧——害怕「依赖」之後的再次被遗弃。

    沉默许久，他缓缓伸出手，低声而坚定地说：「可是我没有要走。」

    这句话落下时，室内安静得只剩下两人的呼x1声。

    江知远浑身颤抖，望着他，眼泪顺着脸颊滑落。那是他第一次在他人面前，不再隐藏、不再逞强，彻底崩溃。

    雨势渐大，工作室里却静得只剩呼x1声与雨声交织。

    江知远仍站在画布前，肩膀微微颤抖，眼泪在下巴凝成水滴。那个一直以冷淡拒人、用绘本建起温暖幻境的男人，如今ch11u0lU0地显露出最脆弱的角落。

    陈亦然感觉心脏被扯开，一半是医者的直觉，一半却是某种无法再压抑的情感。

    ——他不该这样。

    ——他是一名心理医师，他应该维持冷静，帮助患者整理情绪，而不是让自己深陷其中。

    可是，当他看见江知远哭着喊出「你迟早会走」时，所有专业的准则在那一瞬间都显得苍白。

    「知远，」陈亦然声音低沉，像怕惊碎什麽，「我理解你害怕失去。但你要相信，不是所有人都会离开。」

    说出口後，他心底立刻响起另一个声音：这样的话，是不是已经越界了？

    这不像医师对患者的安慰，更像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带着情感的承诺。

    陈亦然深呼x1，努力告诉自己要冷静。他想起大学时期学到的「界线」理论：治疗者必须清楚划分专业与私人，否则会掉进依附的泥沼。

    但理智与情感，就像两条逆流而行的河，在他心里疯狂碰撞。

    「你究竟是为了病童，还是为了他？」

    这句话，在脑海里盘旋不去。

    起初，他想邀请江知远合作，的确是为了那些需要希望的孩子。可是如今，他一次次闯进对方的世界，承受拒绝却仍不肯放弃——真的是出於医者的责任感吗？

    他回想起那双手，在讲座上微微颤抖却依然握着画笔，画出笑容。那一幕烙印在他的心底，不再只是「能帮助孩子的资源」，而是一个人，一个他想守护的人。

    江知远紧紧攥着画笔，像是最後的防御。陈亦然看着那瘦削的身影，心中涌起一种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冲动——伸手抱住他。

    然而他指尖只是微微颤抖，最终停在半空。

    他问自己：这样做，是帮助，还是伤害？

    如果他伸手，是不是等於承认，自己不只是医师？

    如果他选择保持距离，会不会让这个人再一次相信「没有人愿意留下」？

    沉默良久，陈亦然缓缓放下手。他没有抱住江知远，只是把外套轻轻披在他肩上。

    「我可能做不到成为你想像中的答案，」他声音轻却坚定，「但至少……今晚，我不会走。」

    这句话，既是医者的承诺，也是男人最真实的挣扎。

    江知远怔怔看着他，眼泪滑落，却没有再反驳。那一刻，似乎有一道无形的墙，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夜雨渐歇，城市的Sh冷空气仍弥漫着水汽。工作室里只剩下台灯的光，映照在画布与散落的铅笔上。

    江知远披着陈亦然的外套，静静坐在桌前。刚才的眼泪，让他的眼角还残留红痕，神情却逐渐沉静。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把一张新的画纸拉到身前。

    陈亦然站在一旁，没有再打扰。他知道，这一刻的沉默，b任何言语都更重要。

    起初，江知远只是习惯X地g勒线条。那是他多年来的防御：用笔触堆砌一个不会背叛、不会离去的世界。

    然而这一次，线条却显得迟疑。他画下的不是一如往常的幸福家庭，不是笑着的父母与孩子，而是一个背影——孤单却挺直。

    陈亦然注视着，心口微微一紧。他知道，那是江知远自己。

    可接下来，画笔没有停下。就在那个背影旁边，出现了另一道模糊的身影。起初只是一抹淡淡的轮廓，彷佛随时会被擦掉，可最终还是留在了纸上。

    「这不是我平常会画的东西。」江知远低声，带着一点自嘲。

    陈亦然没有急着回话，只是走近一步，看着那张纸。两个并肩的背影，没有脸，没有名字，却在寂静的画面中，透露出久违的温度。

    「可是它出现在你的画里了。」陈亦然轻声说。

    江知远愣了愣，眼神有些闪烁。他像是想辩解，却什麽也说不出口。因为他知道，画笔b言语更诚实。

    陈亦然凝视那幅画，感觉心脏被某种力量击中。他不是没有见过江知远的作品，但那些作品里的「幸福」总是完整的：父母、孩子、微笑、yAn光。

    然而这一次，只有两个背影，却真实得让人屏息。

    那不是幻象，而是可能。

    一个孤独的灵魂，第一次在画里允许「另一个人」的存在。

    「你不会明白的。」江知远终於开口，声音还是带着防备。

    「或许不全明白，」陈亦然答，「但至少我知道，你愿意让这个影子出现。」

    两人的目光短暂交会，像是无声的角力。最後，江知远移开眼，却没有把那个身影擦掉。

    时间在静默中流逝。外头的雨声停了，只剩下墙上时钟的滴答声。

    江知远终於把画纸放到一旁，没有多说一句话，却把它留在桌面上。

    那一刻，陈亦然明白——这就是江知远最初的、最隐晦的告白。

    不是言语，不是拥抱，而是愿意在画里，不再独自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