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微光中的试探 (第1/5页)

    清晨的风像洗过一样。夜雨刚停，天空还蒙着一层稀薄的雾，路树上的水珠顺着叶脉滚落，在人行道上画出零碎的光点。城市醒得慢，早餐店的蒸气先醒，豆浆的热气带着甜味窜到街角。陈亦然把咖啡杯交到江知远手里，纸杯壁传来稳定的温度，像把人从夜里的深井里扶上一截台阶。

    他们并肩走在医院外的步道上。白sE建筑在晨光里显得冷，玻璃立面反出一层淡蓝。江知远戴着口罩与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像习惯X地收起自己的轮廓。陈亦然没有催他，刻意把步子放慢半拍，让两人之间留着一条可进可退的空隙。

    「谢谢。」江知远接过咖啡，声音被口罩遮住，有些闷，像是在水底吐出的一个小气泡。

    「不会。」陈亦然侧过脸看他，「今天风有点凉，待会儿进去暖和点就好。」

    他们穿过旋转门。医院大厅的地砖擦得发亮，清洁员正把hsE警示牌放到一旁；服务台的灯一盏盏点开，像有人用一支看不见的笔在空气中g勒秩序。陈亦然把门禁卡在感应器上刷过，叮的一声轻响，医疗专用电梯缓缓开合。他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江知远点头，走进去，靠墙。

    「要是哪个时候不想待了，告诉我。」陈亦然说，「我就带你出去透气。」

    「嗯。」江知远把咖啡杯拎在手里，像抓着一个必须握紧的理由。

    电梯上行。数字一阶阶跳，两人的倒影并排映在不锈钢门上：一个肩线微微绷紧，像临战；一个放松，但眼神专注，像在做一场长时间的守候。到了儿科楼层，门一开，熟悉的气味迎面散开——消毒水味被薄薄的N粉香和橡皮球的胶味稀释，变得不那麽冷冽。长廊的墙上贴着孩子们的涂鸦：歪歪扭扭的太yAn，歪掉的房子，手牵手的人。最里面那张蓝sE的月亮特别显眼，月面上有两个小点相依而立，像从画纸那侧走来的人影。

    「陈医生早。」护理站的小林朝他们挥手，目光不自觉在江知远身上停了一秒。她的眼睛亮了一下，似乎认出了那个在书封上出现的名字，但专业感立刻把表情按回礼貌的平面。「今天门诊一样满喔，十点有一个新转介，情绪b较不稳。」

    「好，我待会儿先去看看小晴。」陈亦然道。

    小林点头，把手里的药单理好：「她昨天说，月亮不见了。」语气轻，像讲一个孩子气的笑话，眼里却有一丝担心。

    走廊尽头的观察室门半掩着，yAn光斜斜钻进来，打亮了窗边那张小桌。桌上堆着几本绘本，封角都卷了，里头一本《月亮下的约定》露出大半。江知远的手烫了一下，像被谁忽然看穿。他站在门口没有进去，视线掠过孩子的床边，停在那个熟悉的封面上——蓝sE的夜，弧形的光，两个小小的影子靠得很近。

    床上的小晴蜷成一团，薄被鼓成一个弧。她听到动静抬眼，先看陈亦然，再看门边那个陌生的大人。她的目光在帽檐和口罩上游移，像猫探路。

    「小晴。」陈亦然蹲下，与她平视，声音放轻，「早安。」

    小晴没有回答，指尖悄悄按住绘本的封面。她的手很小，手背上青蓝的血管像细线。

    「昨天你说月亮不见了。」陈亦然说，「今天想不想找找看？」

    小晴眨了眨眼睛，没说要，也没说不要。

    陈亦然没有急。他侧身让出一点视线，像在不经意之间，让孩子看见门边的那个人。「今天有个朋友来，他也很擅长找月亮。」

    江知远在被点名的一瞬间，喉结动了动。他知道自己应该走进去，可脚像被钉在地板上。小晴的眼睛又看向他，那种小心翼翼的注视忽然让他的手心出汗——太像了，他想，太像那些年他在孤儿院里学会的凝视，先估量，再相信。

    他终於抬脚，往前走了两步，停在安全距离之外。

    「嗨。」他说，「我……我喜欢找月亮。」

    小晴盯着他，没有躲，像在衡量声音的温度。

    「那你知道……月亮有时候会藏起来吗？」江知远说，指了指窗外的云。「它不是不见了，是去跟云躲猫猫。」

    小晴的眉心松了一点，像是真的在听。「那……它会回来吗？」

    「会。」他回答得很慢，「它永远都会回来。」

    他说出「永远」两个字的时候，自己吓了一跳。那个字在他喉咙里一向是禁忌，太重、太满、太有承诺的味道。陈亦然在一旁没cHa话，只轻轻嗯了一声，像替这个承诺落印。

    小晴把绘本推到床沿，露出一个角。「你知道这本吗？」

    江知远的视线盯在自己画过的线条上。每一道弧、每一个留白，在陌生光线里像是第一次相遇。他x1了口气，点头：「我知道。」

    「我最喜欢这里。」小晴翻到那一页——两个小人坐在屋顶，脚晃在空中，月光像水倒在他们肩上。她用食指戳了戳其中一个人的背影，声音很小，「因为……看起来不会被丢下。」

    江知远的眼睛一瞬间暗了又亮。他无意识地握紧了咖啡杯，纸面被指节压出一道浅痕。他想说点什麽，喉间却像被雾堵住，只能低低地嗯了一下。

    小晴扭了扭身T，把绘本递过来：「你可以……读给我听吗？」

    江知远抬头，目光撞上陈亦然。陈亦然看他，眼神没有要求，只有「你可以，也可以不」的安静。

    他接过那本被翻得有些松动的书，坐到窗边的小椅子上。yAn光从肩膀後滑下来，把他的侧脸描出清晰的轮廓。他翻开，唇形轻轻动了起来。字是他写的，故事是他画的；可当他在孩子面前读出来，每一行都像是别人寄来的信，要他此刻才拆封。

    「从前有一个孩子，住在一座常常下雨的小城。雨一来，月亮就躲进云里，孩子怕黑，可他学会在黑里面张开眼睛……」

    小晴的呼x1慢慢跟上文字的节奏，手指在被单上画圈。她偶尔抬眼望他，又很快低下去。读到屋顶那一幕，她忽然笑了一下，像云缝里落下的一点暖光。

    「你……声音不像我想像的那样。」她小声说。

    「像什麽？」江知远问。

    「书里的声音，像烟火。」

    「而我——」

    「b较像……灯。」小晴认真地想了想，「会一直亮，虽然不会炸。」

    江知远笑了一下，眼底的雾退了半寸。「灯也好。」他说，「灯不会吓到你。」

    读完最後一页的时候，房间更安静了。小晴短短地打了个呵欠，把书抱在怀里，像抱一只小动物。陈亦然把薄毯往上拉了一点，轻声问她要不要睡一会儿。她点头，眼皮慢慢合上之前，还伸手m0了m0江知远的袖口，没用力，只像是确认一个人的存在。

    门轻轻合上。走廊里的脚步声、轮子磨过地面的声音重新浮起来，医院恢复成一种规律的忙碌。两人并肩往护理站走，谁都没有急着打破那份从病房里延续出的宁静。

    「你读得很好。」陈亦然说。

    「嗯。」江知远垂下视线，像在看手上的咖啡杯，又像在看不见的某一点。「我只是……照着她的呼x1读。」

    他们在窗边停下。窗外的云被yAn光一丝丝cH0U开，天蓝得薄，像一张打Sh後晾乾的纸。江知远把纸杯放到栏杆边，手指在杯口转了一圈，又缩回口袋。

    「刚刚你说的那句——」陈亦然斟酌着，「它永远会回来。」

    江知远笑了一下，没有否认也没有解释：「我知道自己在说什麽。」

    「我知道。」陈亦然点头，「我只是……很高兴，你愿意把那个字，说给一个需要的人听。」

    电脑室里传来护士的笑声，某个病房铃响起又止，医院的日常把他们包在一个不刺耳、却不容拒绝的节奏里。这样的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