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 笑语无复 (第2/2页)

天。

    隔日大年初一是萧在雍的生辰。虽是战事之中，裕朝仍是要大大庆贺一番，庆祝诛灭南恒天子、收复碧霄之军功，预备大年初二发兵会剿大盛军主力。

    万寿圣节当日，萧在雍在碧霄检阅了大军，受了诸亲王及军中将领祝赞朝贺。只有保亲王身体不适，告罪缺席，托人送来了贺礼。

    回到大帐，裕朝各省官员及京城送来的贺表礼物，流水价送呈圣览。萧在雍唯独看了东宫送来的祝寿贺表，赞道：“太子的文章作得愈发花团锦簇了。”

    一个老亲王捋着白须笑道：“太子在宫中，还是该多习练骑射。皇上也该常常将太子放出宫来历练世事，长一长胆气手段。纸笔文墨上的功夫，交给那些穷酸书生去咬文嚼字罢了。”

    萧在雍笑而不语，又看了二儿子斐宁和小女儿道琳从辽东送来的信礼。从征王公亦各有礼物。萧在雍以礼谢之，当晚在大帐赐宴。

    辽东武士高歌助兴，热闹非凡。大伙儿想到裕朝这回孤注一掷出征中原，击败敌军，大获全胜，南恒天子已殁，平南王就擒，虽说天下还是动荡分裂，但一统江山的日子已不远了，人人都欢喜不尽，喝得酣畅淋漓。

    有人笑道：“皇上不如将平南王带出来，叫他也热闹热闹。”

    萧在雍唔了一声，说道：“去带他来罢。”左右领命而去。

    裕朝大军中营单独支起了一座小帐，专门用来看管荣世祯。众军士揣测圣意，知道皇上想要荣世祯活着，荣世祯若能真心归顺，对本朝大有用处，因此并未虐待荣世祯。

    众军士给他戴了镣铐，每日送来粗茶淡饭，还为他旧伤施药。他们本来担心荣世祯要绝食死节，不料荣世祯坦然处之，饮食如常。众军士因想到，荣世祯怕是要伺机逃跑，所以加紧看守，日夜不离。

    荣世祯起初还打听外面军情，可谁也不会对他多说一句话，荣世祯也就罢了。

    这一日全军庆贺皇帝生辰，到处灯火通明。听得主帐要传荣世祯，众军士忙给荣世祯换了蟒玉，数十个武士全副武装，将他送到主帐。

    荣世祯手上还戴着镣铐，但他浑若无事，走进主帐，只见得帐暖如春，歌声嘹亮，裕朝君臣都高坐在席上宴饮。

    萧在雍指了指自己下首一席，说道：“平南王请坐。”

    荣世祯便走到那席位上坐下。

    一个亲王在旁边说道：“平南王，你既携南恒玉玺和碧霄城归顺我朝，皇上念你功大于过，所以保留了你的爵位。从前你和高老四、火狮子做下的事情，朝廷都既往不咎了。”

    荣世祯冷笑道：“你是说我和火狮子奉高皇帝的命令，在卧龙台谋害小皇帝的虚罪，还是别的什么？”

    那亲王不理他，借着说道：“总之，你在我朝依旧是平南王，由你统率云南全境，你还不谢恩？”

    荣世祯看了一眼萧在雍，问道：“若是荣家另立平南王，你们要怎么办？”

    萧在雍举起金杯，抿了一口暖酒。对面一个大将笑道：“云南官民若是不服朝廷指令，那朝廷只能好生劝说。劝说不听，朝廷只能替你管教你的封臣封民了。”

    荣世祯不再言语，环顾四周，发觉自己是唯一一个穿南恒衣冠的人。裕朝军中也有许多南恒投降来的官员，但都不受裕朝重用，今晚不配坐在主帐。

    荣世祯的眼神慢慢扫过去，裕朝众人对上他的目光，露出了愤恨、傲慢、轻视、挑衅等各色表情。

    近处一个裕朝大官，忽向荣世祯问道：“平南王，你多大年纪了？”

    荣世祯不愿与敌人多谈，转头看向别处。

    那大官接着问道：“你交新年有二十三岁了罢？嘿，你比我最小的儿子还要小。这个年纪就做了前朝遗老，荒废一生，岂不可惜？”

    有个裕朝郡王正在席前敬酒，闻声道：“荣王爷，你还年轻，皇上看重你，你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从今往后洗心革面改走正路，并不晚啊。”

    这两人对荣世祯好言相劝，但帐中十之八九的人，都恨不得当场将荣世祯砍成rou饼，分而食之。

    须知荣世祯扶持南恒朝廷，与裕朝分庭抗礼至今，手上不知沾了多少裕朝官兵的鲜血。若不是朝廷留着他有用，谁也忍不下与他同席宴饮的这口气。

    不过，辽东人一向钦佩豪杰好汉，虽说荣世祯是裕朝死敌，众人一面恨不能杀之而后快，另一面也不得不服他忠勇双全，是当世顶尖的英雄人物。

    荣世祯低头看着席面上的金器酒菜，默默想着心事。

    忽然，萧在雍在上面说道：“平南王，你多吃点啊。”

    荣世祯低声道：“为什么？你给我下什么毒了？”

    萧在雍单手扶着脸侧，斜睨着荣世祯，微笑道：“你多吃点才有力气逃跑。等我们拔营离开这里，你要逃跑可就难了。”

    荣世祯说道：“凭他什么地方，哪怕是京城，我不也跑出来了？”

    萧在雍笑了笑。裕朝众人轮番上来祝酒，口口声声说皇上是真龙天子，南恒伪龙已伏诛，裕朝一统天下指日可待云云。

    各人不论老少出身，神态语气中对萧在雍都是无限敬仰崇敬，将他当做天神一般。

    荣世祯听得心中烦闷，望着火盆中如水般流动的火焰，心想：“不知火狮子怎样了？萧氏拿下了碧霄，下一步定是对付大盛军。我和四哥哥走了这一着险棋，火狮子会怎么办？”

    酒过三巡，帐中气氛愈加热烈。众人高声唱起辽东民歌，歌声甚是豪迈辽阔。四周数座帐中也传来歌声相和，穿风飘雪，悠扬深长。

    众人都举杯站起身来，红光满面祝酒道：“恭祝吾皇万寿无疆！”萧在雍微笑举杯，一饮而尽。荣世祯则始终垂头坐着不动。

    众人正要坐下，忽然一个军医慌慌张张掀开帘布，一股寒风卷着飘雪吹入帐中，火盆里的火丛暗了一暗。

    那军医径直奔到萧在雍跟前，低声耳语了一句。

    萧在雍剑眉一蹙，说道：“什么？”

    众人立时都安静了下来，有的已经坐下，有的还站着，数十双眼睛都定定看着萧在雍。

    连荣世祯也疑惑地抬起头来，不知出了什么事。

    那军医不敢与萧在雍目光相接，颤声道：“启禀皇上，保亲王他……他出痘了。”

    众人大惊变色，啪的一声，有人手中酒杯落地，在地毯上滚落而去。

    萧在雍沉声问道：“只有他一个人？还有别人出痘么？”

    那军医惊恐得两股战战，说道：“方才细细查了一遍，保亲王麾下几个亲信，瞧着也都……也都不大对劲……”

    帐中登时一片死寂，只听得风吹帐幕，呼呼作响。裕朝这些辽东人天不怕地不怕，但一听到天花，各人相视悚然，心中都是彷徨无措。

    忽然一个人嗤的一声笑了出来。他的笑声并不响亮，但在这座异常安静的大帐里，听着格外刺耳。

    众人满腔惊恼正无处着落，循声望去，那发笑之人正是荣世祯。于是人人火冒三丈，对荣世祯怒目而视。

    可荣世祯实在忍耐不住，两手拷在身前，把头埋了下去，笑得春风满面，甚是欢畅痛快。

    人群中一个年青将领怒发冲冠，指着荣世祯破口大骂道：“兔崽——”他还未说完，身边同僚忙一把捂住他的嘴，战战兢兢望向主位的萧在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