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_赫胥黎与欧威尔 (第1/1页)

    「喝点咖啡，我们轻松点谈吧。」总统的笑容克制到完美。

    光影静静淌过张昙棱角分明的脸庞，丝毫不见放松：「这个月我们连续申请了三次警方支援，得到的结果全是人力紧缩，目前全部调去支援选举，这样的情况下，又不允许我们使用局部的自动处决权限。总统，您还想与我们谈什麽呢？」

    「若想使用也不是不可以。」她气定神闲啜一口咖啡，「你现在是代理局长，你代表幸福局与中央签订合作协议，只要中央从此可以自由调动阀值、或者进一步，调整人民的幸福值本身，我就开放队长们使用系统处决。」

    「我们是执法者，不是总统的佣兵。」张昙平静到几乎冷漠。

    总统端然的神情终於动了下：「加快幸福值低於六十的人Si亡，是为了我们国家好。你看见外面的世界了吗？全世界物资匮乏，台湾这样粮食自给率低落的国家首当其冲。最基本的食物、民生物资、住宅，都变得遥不可及。人民光是买包卫生纸都得等单双日轮流。这样的社会没办法稳定持久，唯有降低不适合的人民数量，才能让最多人活下去。」

    她慷慨激昂得像在发表即席演讲，可惜她对面的人是出名的铁石心肠，对这番话无动於衷。

    「幸福信用制是建立在互信的基础上，如果被人民知道，有权直接调动他们阀值、甚至是改变幸福值本身的政府，暗地里另有一套淘汰系统，百姓们会怎麽想？那些数据资料，此时此刻一笔一笔都还躺在青鸟总部的超级电脑里。」

    话说到这边，在场没有人听不出这句话言外的威胁之意。

    蒋秘书长圆滑的笑快要撑不住了，连总统都有一瞬间几乎堪称失态，又很快重回镇静：「看来张总队是真的对曾局长忠心耿耿呀。」

    张昙似笑非笑：「抱歉纠正您，青鸟的忠诚不是对人，是对信念。」

    「为了多数人牺牲少数人，这已经是最公平的手段，但只要有人为设计，再完美的机制都不可能达到所谓百分之百的公平。即使如此，你还是愿意为了这样的机制战斗吗？」

    「就是因为一定有缺陷，才更需要我们护卫幸福信用制。尽可能让最多人活下去，就是我们的目的。」张昙一改原先靠着椅背的坐姿，缓缓倾身，暗灰的瞳底渗着冰凉。

    「……那看来，我们也没有太多话好说了。」总统长吁一口气，「张总队，我一直很欣赏你。既然你这般坚持，希望你能守护你的信念直到最後。」

    张昙有礼的微笑却露出森森白牙：「没有其他事情的话，还请总统拨冗核准我补申请的紧急启动处决系统，谢谢。」

    他起身，规规矩矩鞠躬告辞，制服大衣黑sE的下摆飞旋出俐落扇形，还来不及落下，门已经重重关上。

    留下一室沉静。

    「幸福局行动队总队长张昙果然名不虚传，警戒心很高。」总统微笑，挥手让家务机器人收走客人一滴也没有喝的咖啡。「白白浪费了我这麽好的吐真剂。」

    「幸福局再位高权重也高不过您，」秘书小心翼翼觑着总统脸sE，斟酌地开口：「张总队太不识好歹，居然敢这样与总统说话，青鸟果然太过嚣张了。」

    「不会，他很坦白，我反而喜欢。」总统淡淡啜一口咖啡，把冷去的苦涩压在舌尖，「不觉得很有趣吗？油盐不进的曾局长，说一不二的张总队，人人都不择手段的时代，只有他们y是带着这批青鸟，卡在底线上不肯掉下去。」

    到底在装什麽清高？控制着血债累累的幸福值，还妄想和平的假相。

    偌大办公室一角，暗门无声滑开，西装革履的男子优雅步出，望向门口方向，面sE沉静得看不出所思。

    总统转头：「霍先生，您都听见了。」

    「是。」

    「你说呢，人类最终会因为什麽灭亡？」总统忽然换了话题，转头望向窗外一碧如洗的蓝天，「我们会Si於赫胥黎，还是欧威尔？」

    古老的寓言故事重复着人类的愚昧与本X，认为人类终难逃这两种结局的宿命。

    赫胥黎害怕人类毁於所Ai，追求肤浅的快乐致Si。

    欧威尔恐惧人类灭於所恨，屈服极权的思想与文化掌控。

    但如果有人可以同时解决两个亘古问题呢？

    「抱歉，我在哲学问题上向来没有什麽慧根。」霍东杰轻轻抿唇，「但要我说的话，人类终究会屈从天X。要试图逆天去改变这一点，还是顺势而为利用这一点，才是创造历史的人会思考的。」

    「说得好。要创造历史的时刻，就得改换一枚顺手的棋了。」总统意味深长地转向霍东杰，「曾局长如果没有弱点，我们就自己创造。霍先生，你说你有万无一失的提案，请和我们分享吧。」

    霍东杰轻轻垂下眼皮，生来秀气的脸庞多了丝内敛的Y凉：「她的弱点就在我们眼前，曾局长唯一的meimei，也就是我的妻子曾熙珠。」

    感情是世界上最好利用的缝隙，再无坚不摧的人，也难逃一个情字。

    总统笑了起来，称呼一下亲昵起来：「东杰啊东杰——连自己的妻子都要加以利用是吗？」

    霍东杰一手轻轻拨开散下的浏海，优雅地挑着唇。

    多了这枚砝码，命运的天秤终於朝某一端，倾斜了一个微妙却关键的角度，再难返回。

    另一边，亲手把这盘局划得泾渭分明的张昙回到幸福局，把一群生涩到简直像刚探出芽的菜叶子下属叫来察看进度。

    高晨伶有条有理地报告完一轮，李泰西在一边补充，陈万乐仍是惯常的寡言少语。张昙听完後思忖片刻，单独把陈万乐留了下来，把後者吓得冷汗直冒。

    「陈万乐，你知道我为什麽留你下来吗？」问出菜鸟们最害怕的反问句，张昙静静打量眼前还一脸稚气的nV孩。

    陈万乐结结巴巴：「因为我对执法对象犹豫了。」

    张昙难得没有动怒：「陈万乐，我记得，你来面试的时候说过你想加入青鸟的理由。」

    陈万乐颔首，她当然还记得梦寐以求的那天。分明十分宽敞却予人深重压迫的地下会议室亮如白昼，一字排开的面试官神sE各异，中央的nV子笑容浅淡，两旁的人一个心不在焉，一个桀傲冷酷。她捏着掌心克制自己不发抖，如同现在，不等他开口即覆述了当时的话语:「因为我有我想要守护的幸福。」

    当时与现在都一样，眼前漆黑瞳底唯有YAn丽的残酷，像一朵颓败前倾力绽放的黑玫瑰。他将脖子後仰，露出线条优美却凌厉的喉结，与那道攀爬其上的疤痕：「陈万乐，如果你真的这样相信，你就要能付出对应的代价。不是每一次都能有人挡在你身前，如果有一天你必须亲手归零你长官、队友，甚至是家人的幸福值，你能有自信地告诉我你做得到吗？」

    沉静之中，张昙对上了陈万乐的视线。

    罗斯福路上的公寓里，霍东杰匆匆回来换身衣服，郑越芜缠着不让他走，一口咬上他的领带，用牙扯了扯。

    「别闹，我才刚穿好。」霍东杰好气又好笑，把领带从她口中解救出来，「我要去曾熙珠的新书发表会，你等等就可以在电视上看到我了。」

    「居然还是要去老婆身边，我更生气了。」郑越芜语气一本正经，眼波流转间却都是撩拨，「告诉我一个小秘密，我就放你走。」

    霍东杰向来是温文到完美的神sE微微一缓，也许是相伴三年的情妇太过无害，让他下意识把心底的盘算透露出来，他附在郑越芜耳边，低语：「好吧，我的秘密是，曾熙珠新书上写的全部都是假的，她从小到大都是一个乌鸦。」

    郑越芜一惊，差点忘记摆出适切的表情，霍东杰已经匆匆留给她一个安抚的吻，开门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