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太阳以赤裸的瞳孔_[7]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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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第2/3页)

人称为“彭丘”,在前哥伦布时期的安第斯山脉、巴塔哥尼亚和墨西哥谷,当地原住民就已经穿着这种由羊驼毛为主,编入其他织物和防水材料制成的外衣。作为一件回礼而言,它显然不够体面,劝君勿复道,衣服是一种太私密的挂念,对于李忘生而言,无疑有些僭越了朋友之间应有的尺度。因此,一般来说,方宇轩更多地将它视为一种态度的开端,一张真正的投名状。前年年初,李忘生前往波多黎各天文台访学,期间持续有两个学期,大概十个月的时间。八月时,这个跨洋包裹意外送到他手上,那时他正在林芝组织野考,李忘生随件发来信息,说将联合多个科考项目随组织前往南极圈内进行观测。波多黎各没有冬天,他在智利贝尼特斯机场转机时才赶空在免税店买上几件足够御寒的外衣,他试了很好,想到方宇轩也常需要出野外,应当也很适合。

    方宇轩忍俊不禁,发给他一支正在抱胚的青甸甸的稞穗:“忘生,你忘了,南北相反,我这里正是夏天呀。”

    李忘生显然遗漏了巨大时空可能导致的季节错乱的关节,他很是懊恼,无言片刻,只好道:“那就放到冬天吧。”

    方宇轩却叹了一口气,显得低落下来:“冬天还太远了,我好想明天早上起来就看到下雪。”说完又笑了一声,同他开句玩笑,“算了,孙老的新种就等着这两天抽芽呢。”

    李忘生也笑起来,他低下头,用靴底抹开石滩上覆盖的积雪和上面他一棱棱的脚印,一些碎冰簌簌刮擦。他想了想,有些迟疑地对方宇轩低声道:“也许不用很久了,等南半球开始化冰,我就回来了……我有一些事想当面跟你说。”

    智利是那么远的地方,传说它的名字来自马普切语的“chilli”,译作陆地的尽头,或者是克丘亚语的“tchiri”,意为“雪”或“陆地的最深处”。仿佛一种切实的隐喻,在当下,李忘生确然即将从一个尽头前往另一个尽头,从南美洲到南极洲,人迹所至的大陆尖岬延伸不到的,与不毛之地的雪的出生地,从一个深处到达另一个深处。方宇轩手里捻着那株穗子,灌浆期刚开始,稻芯饱满的果实还是多汁而新脆的。他用手指用力一碾,纤维里一点白绿色的湿迹就被榨到他指上。他笑起来,侧头将听筒更近地按上耳朵,仿佛能藉此越过茫茫洲陆,遥遥捱近他吐息间。对一个人心有挂念时,即使仅仅是含着一口正要呼出他的名字的热气,也会让心里莫名地熨贴起来。“忘生,”方宇轩唤他一声,“我会等你回来,等你亲自的允准。”他说。

    就像这件衣服额外寄来的惦念一样,李忘生应当会带来一个令人心悦的决意,从他错位的仲春脱身,转投进他应季的冬天之中,他们将在这个狭窄得只能容下二人的冬日紧密相偎,以孢态进化合乎彼此的生物时序,一同走向下一个正序而应季的春天里去。如果人能在无知中笑着走向死地,那仿佛就是他此时的表情。

    之后李忘生按期回国,在贝尼特斯机场短暂逗留时,曾见到花圃里头疏密纷绥地开着一种奇异的草本植物,基叶花序形似杜鹃,但花被蕊丝又明显有着百合的特征。他一时检索不到,索性发给方宇轩看。他们彼此之间有十二个小时时差,间隔着一个日出与一个日落,其时方宇轩正匍在一丛草地上采集一株花卉的样本。山里信号不好,他小心翻起萼片,数完茎叶花序,正要拍照存档时,便见到他的消息在横幅中一闪而过。

    方宇轩放大仔细分辨片刻,便忍不住笑起来,问他:“已准备候机了吗?”

    李忘生一怔,还没来得及反问,方宇轩已紧接着回了一张图片,是一只灰扑扑的劳保手套作底,掌中小心地托着一支开得正好的碟形小花,虽然颜色略有差异,但楔形的叶子和伞状的花序却是分毫不差。

    “是不是很像?”方宇轩回道,“这是智利百合,在国内一般叫作‘六出花’,引进很早。”他的话里浸着笑意,转而问他:“换你猜一猜,我怎么知道你要回来了呢?”

    李忘生有些好笑,好整以暇地等着他卖够关子,才乖觉地承下他的示意:“还请方老师多赐教?”

    方宇轩被他一声含嗔夹谑的称呼喊得耳廓发热,不自觉地抬手揉了一下,才道:“从名字你也能想到,它本来的原产地就是智利。在南美洲的文化中,它总是代表着喜悦和期待重逢。很美好的寓意,所以往往在车站和机场,首选的观赏绿植都是六出花。”

    李忘生轻笑一声:“确实,它很美,看来也向你预示着一个很好的兆头。比如,其实我已经快要走到值机口了。”

    方宇轩轻轻吸了一口气,不出所料,但由他确认过时,仍像被滚热的鸡蛋敷过心头某处的淤青,有一句话无论如何也推到了他的舌根,他踟蹰片刻,终于还是放任那句话实现成齿关外的问句。

    他侧眼望了一旁三两集聚的同事,向外走开了一些,然后唤了他一声:“忘生,”像是打开一个盒子,是与不是并不是对半开的概率,或许对有些人来说,本身就拥有永远被允准的特权,也有人不管开多少次,总是只能开到空空如也那个,只有拿出盒子的人知道概率是怎样盛装的,但方宇轩决定揭开它:“我回来的那天,如果你没有事,可以来接我吗?”他问道。

    他低头看着那棵正偎在他手心的花,正像一把见风而起的火一样在他手中跳动,但它是冷的,袅娜的,六瓣除美丽而无害的花序并不能灼伤他,唯有李忘生的沉默能令他脏腑都一同焦灼。他惴惴不安地等待可能出现的下文,直到他收回手的时候,他听见李忘生的回答:“你哪天的飞机,我提前安排一下。”

    方宇轩低头看着浓稠的米浆在间歇中翻滚、鼓泡、开裂。他的手在发汗,烟壳的塑封也像一只冰冷而腻手的游鱼,捉笼不住,总能从咫尺的指缝间一次次滑脱。他不抽烟,当然知道这包烟是为谁准备的,他还知道,在李忘生身上的某一个内袋中,一定会有一只褪皮的旧火机也正随时等待着引燃火线。他摇了摇烟壳,里头只伶仃剩下不多的三四支,他忽然就近磕出一支,衔在齿中咬住,又想腾出手来去把锅端开,但片刻之后,他仍旧踌躇未动,终究没有伸手去向灶火上借火点烟,滤嘴上半圈齿印像暴露着同样残缺不全的心事,他自嘲一笑,又原样将它从嘴里拿出来,塞回了烟盒。

    方宇轩回去的时候,李忘生已不在电脑前,他抽了本过时期刊垫在桌上,再把锅往上一搁,喊他:“忘生?”他在屋头里外转了一圈,找不见人,坐回凳子上,动了动鼠标,黑掉的待机屏幕亮起来,桌面上李忘生已经补完了下半篇稿子,连他写上的部分也校改过,是李忘生一贯的作风。他经手的事情总是这么具完妥帖,鲜少有不滴水不漏的。

    方宇轩打开了邮箱,把文件传过去。等待的时间里,他起身接了一杯水,靠着窗沿,愈发漫无目的地想到,其实在他刚认识李忘生的时候,他实在是有种很窘迫的锋利。他站在人群在外圈,看着李忘生被包裹着,仿佛一枚桶里的硌人而有声的铁芯,以一种十足温良的微笑,毫无疑问地被视作覆巢危卵。靡语浊气从人的身上上浮,叫顶上悬着的三照明灯也蒙昧暗淡起来,但方宇轩越过人墙阻碍,仍旧看清他的眼睛,看见他瞳孔里挟携着的白刃无声地审视着所有人,面临口舌藏锋之人可能吐出的陷阱,简直刺目得如同流银,却也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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