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太阳以赤裸的瞳孔_[7]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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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忘生……忘生,快醒来,时间要到了。”似乎有人在唤他,遥遥地,听不真切。人沉入水中时,耳道内残余的空气会形成栓塞,分子之间的张力令水附着在耳廓旁,并不直接深入。因此水的吞咽声得以清晰地传来,像一个正在门口彬彬有礼地等待开餐的食人客。那种无法抑制的饿意正在透过不急不缓地敲门声传来,从鼓膜尽头的入口,笃、笃,笃、笃。他的恐惧就是他案板上即将料理的食材。他垂涎欲滴,咽下贪婪的口水,笃、笃,笃、笃。

    他想捂住耳朵,背过身去,却紧接着,有一团光按近了,聚在他脸上,赤红的流烛,烧得极秾酽,透过他薄薄的眼睑冷冷地睇着他,像一盏劣质长明灯,没有蜡柱和烛芯,连烛火也是以红色塑料倒出的假模,徒有其表地拟出个倒锥的火形,倒显它张牙舞爪地烧得兴起。只是到底里外都不曾附着半分温热,仿佛一滴结冻的血,虚伪地着着一点人造的光,那光也是丝丝缕缕地,如同枯瘪的指爪,以寄生的姿态,只管不由分说地拨开他紧阖着的眼缝钻入。

    是什么,你想说什么?是谁在磨牙吮血?剜出我的眼睛?是什么一旦我不醒来,就要永远地来不及了?

    他费力地试图睁开眼,只觉得原本单薄的眼皮此时却仿佛铁铸般重逾千斤,那种牵引也因此显得轻若无物,叫他费尽心力也只是张开了细细一线。面前的人伏在他身上,紧紧掖着他,像一张薄脆的纸折成的纸人,盈盈地透着光,离得他极近。他还在说话,像是一卷过期报废的胶卷一些底片已经过曝作废,仍在没有尽头、不知疲倦地播放着,略过遗失的空白,跳跃地组织着毫无逻辑的语段。上一刻仿佛还穿着旧日一中过于肥大的腈纶校服,将一张空白的志愿登记表拍在他面前,趾高气昂地说着:“照着我的写,一个字都不许错落。”下一刻已经伸手扼着他的齿关,如同图书馆无人问津的过期报纸,分明刚刚遭遇过一番雨浸手揉的磋磨,眼里清晰写着那样五阴炽盛的火,却依旧烧不起已被浸潮打湿的这一纸身壳,惨笑着问他:“为什么,为什么要去帮李临淄?你也要与我争吗?”

    ——“为什么?你不是爱我吗?这么多年,难道你不是爱我吗?”

    一连缀急促焦躁到极处的诘问劈头掷来,却只得是严严实实地塞住了他的喉咙。李忘生听见排山倒海的责难和不甘,却只能是哑口无言。但有一点是明确的,他认出那是谁了,当然只能是他,只有他,只要他现在抬起眼,就能见到他,那张以恨暴烈加诸的,与他阔别了许多年的脸。

    他仰起头,在那截脖颈的尽处,光逶迤而下,本该是脸的地方空无一物,只有一团赤红的流火蒙昧地盘踞着,仿佛一张照片,原本角色的面目被烧穿了,他听见覆膜被揽入火焰时毕剥的声音,仿佛喁喁传来的哂笑,焰裙蛀出空洞,也因此显露出底下贪食的火舌,正是在命运的背面,这么多年以来对相纸攫窃舔舐的罪魁祸首。

    那里没有谢云流。他也已经从相纸中长大了很多年。

    李忘生的睡意彻底被掀去了。他坐起身来,是赤身裸体的,腰上盖着一张薄毯,此时滑落下去,胡乱地堆在下腹。他试着在身上摸索片刻,毫无痕迹,方宇轩一直与他控制着一个客气而疏离的距离,除去过程中手指必要的感官激发,他几乎没有碰到他的其他皮肤,甚至在他昏睡之后,还为他进行了简单的清理。李忘生垂头将双手交搭起来,掌心好像还是湿润的,一点汗渍腻在掌纹里,连指根都尚残留着指缝被打开的感觉,燠热打湿的毛巾挨次擦拭过去,一点细碎的痒意入侵。现在,除了尿口烧灼不止的隐痛之外,在经历神经的极度疲劳和紧绷,以及一个近似晕厥的补眠之后,一应借以支持的器官好像都在这种余味中忍不住惫懒了,他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处于无序的逸豫中,连一些梦中不堪再想的片段也显得无关紧要起来,那些旧日的刀口因他的清醒而重新隐退下去。

    他推开门去,方宇轩背对着他,正坐在自己的工位上敲敲打打,闻声转过头来,微笑着问他:“睡够了吗?有没有好一些?”

    “嗯,好多了。”李忘生点头道,又少见地犹豫片刻,正要张口,方宇轩已伸手够到他,像艄公牵引纤绳一般,引他近来,将他系到自己的手中。

    “又要道歉?”他无奈道,“忘生,你怎么总是想把我推上道德的高地。”

    他这么说,就是要将方才的不豫都揭过去了,那点蚁聚而来的忐忑也随之散去。李忘生心中一定,顺势俯下身去,方宇轩却坐后了一些,让他的吻失之交臂:“又想用封口费抵赖?”

    李忘生单单抿了个笑,没说话,被视作默认的明证。他也不追究,将没有度数的平光镜摘下来,折起了脚搁到打印机上,然后起身让他,李忘生正要拒绝,他便将他揽坐进靠椅中,指了指屏幕:“村主任发言稿,晚上在祭典上要致辞的。”他抬手用拇指碾住山根一揉,懊恼道:“往常都是裴元写,这回他不在,只能落到我头上,眼都写酸了。”又托起他的手腕往键盘上一递,诚恳道:“帮帮忙吧,李主任,我灶上还支着锅呢,放我去看看火。”

    李忘生心里知道他在打岔,但他没有拆穿。他看着方宇轩,只觉得这一刻的温存像一道口腹蜜剑的召唤,每一位能够被此俘获的人无疑都曾在生活中遗失它,一个有备而来、狡猾而经验老道的乙方,它为此量体裁衣,而尚未被离弃的人是无法察觉眼下一刻的平常,因这平常往往总是贵逾光阴。他仍是扑哧笑出来,据实以告道:“说实话,我的讲稿也是天白写,我只管照念的。”

    方宇轩被他挡了回去,见此路无望,只好垂头丧气地直起身,夸张地长叹一口气,“怪不得,我这临时捉刀的三脚猫,既不是领导,也没收过学生。”

    李忘生收回手,搡了他一下,笑斥道:“你少来。”人却拿他没办法的样子,没再与他分辨,依言正坐地看了起来,滚轮拨了两下,又说他:“头一段就见着两个错别字。”

    方宇轩叹着笑了一声:“谁叫人是看不出自己的语病的。”不能算作一种辩白,只是语序解码的逻辑在生成语法的理论中本就被认为依赖于人的深层预设。他承认道:“大量字块冲钝的不仅是视读能力对语法的反应敏锐度啊。”

    李忘生看到文稿的末尾,在下半页屏幕的空白倒影中瞥了他一眼,然后专心打起字来,用新的字块垒砌满那些难以名状的心虚,他没再说话。

    他们这栋楼跟村委会共用一栋房子的正背面,植研院标本许多需要避光保存,接待处就占了背后近山那面。但厨房只有一间,是村委会自带的公用厨房,在前头大厅的角落从外墙另开了道门。方宇轩提着保温桶下楼,从屋头夹隙的菱形背阴里走出来,快速路过伸出半截的锡筒风口。厨房也很有些年头,油烟把排风口腻了厚厚一层,四片扇叶转得举步维艰。方宇轩揭开铝锅的盖子,用勺搅了搅,确定没有糊底,不过等待米花裂开还得要一会儿。他低头看了眼时间,百无聊赖地将手机抄进口袋,再探手出来时竟摸出一包烟壳来,这才恍然想起来,身上的这件外套并不是他的。今早下山的时候他将衣服忘在摩托后兜里,根本还没拿出来。

    他摸了摸衣角,果然没有寻见那道刺藤挂出来的抽丝,是唯一rou眼可见的区别。这件外衣二人同款,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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