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风中的试探 (第3/6页)

说。

    陈亦然愣了一瞬，「你确定？」

    「你不是常说，孩子需要看见有人愿意说出不舒服的事吗？」他语气平平，「我可以谈画。不谈我。」

    访谈当天，摄影师架起柔光，主持人笑容端正。有一条问题，照稿本来是：「你怎麽让画中的家如此温暖？」但主持人临场微调：「你自己，曾在什麽时刻感到被家接住？」

    那是一枚藏针的糖球。现场安静了几秒，收音师抬眼，摄影机红点亮着。他们等一个能用在预告片上的停顿。

    江知远望向桌角，那里放着他带来的草稿本。他彷佛听见远处有孩子在哭，哭声很小，被隔音棉吞掉。他说：「也许是…在画里。」他顿了顿，「画完的那一刻。」

    主持人眼神一亮，笑容往前倾。下一题顺势追问到「你最想跟小时候的自己说什麽」。陈亦然坐在场外，背肌紧绷，手指扣住椅背。那是一个容易滑进深水区的坑。

    「说…你可以哭。」江知远回答。「也可以不说。」

    陈亦然呼出一口气。访谈就像在一条钢索上走过，没有掉下去，但脚底烫。节目播出当晚，网路留言像cHa0水涌来，大多是善意：「谢谢你的画」「陪我走过了某段很糟的日子」。但总有人在浪底翻搅：「他是不是在卖惨？」「男人哭有什麽好讲的。」还有人把路边偷拍的照片贴上去：「今天在××超商看到他，旁边那个是不是…？」

    那晚，江知远没有回陈亦然的讯息。

    几日後，医院举办小型绘画课。主题很简单：画一个你想去的地方。孩子们围坐一圈，颜sE像在盘子里溶雪。江知远应邀来当志工，他带了一叠用掉一半的粉彩条，外面包着同一张被撕成碎条的旧报纸。

    「用力一点，颜sE才会活。」他站在一个男孩背後，手背带着粉彩的粉尘，指尖轻轻覆上去示范。男孩回头看他，小小的眼睛亮起来。

    陈亦然在角落观察，既欣慰又心惊。他知道每一次靠近大众都像把磨皮的伤口放在风口上。但江知远在孩子们中间看起来…恍惚放松。像一只在岸边试探脚爪的猫，终於让一部分腹部沾了水。

    课程结束，孩子们把画纸晒在窗边。yAn光把颜sE烘得温热。小晴攥着一张画，站在原地不动。画纸上是一个圆圆的白屋，屋顶冒着一朵云。她抬头看江知远，声音小得像要掉下来：「可以…帮我签名吗？」

    江知远怔了怔。那一瞬间他像被什麽柔软的东西撞了一下。他接过画纸，写下名字，又在屋檐边补了一串风铃。当他画下最後一笔，小晴突然伸手抱住他，力道很轻，像落在肩上的一片纸。

    陈亦然看见那一幕，喉咙像被砂纸磨过。他的职业让他知道，在「被信任」与「能承受信任」之间有一道看不见的门槛，过去的经验常让人把门反锁。但江知远此刻没有退。他站得很直，像让身T成了一块可以短暂靠靠的墙。

    然而，门外的风从不看人脸sE。课後不到两小时，有匿名帐号贴出一段模糊影片：「某画家在医院对未成年有不当肢T接触？」画面角度刁钻，故意剪掉孩子先主动的拥抱，只留他低头、靠近的瞬间。字幕像刀：「艺术家的两张脸？」

    留言开始发霉：「这样是不是不太好」「他为什麽不避嫌」。也有人跳出来说：「我nV儿在场，是她先抱老师！」但反驳像把一条乾净白巾丢进泥浆，瞬间被染。

    出版社经纪火速打电话来，声音急促且带火：「先别发言！公关会处理，知远你先把社群关掉！」陈亦然在旁边，b任何人都更清楚荒谬的舆论如何把人推回洞里。他伸手要去碰江知远的手背——只是碰一下，提醒他：在。

    江知远後退了半步。他的眼神一瞬间像被削薄，露出里面一根冷y的芯。「我没事。」他说，抬眼看向窗外嘈杂的天。

    舆论短时间内没有扩散到失控，但也不会自动消散。「他」成了搜索热词，媒T的私讯像雨点打在玻璃上。江知远关上所有通知，却无法关掉x腔里那个旧的警铃。

    那晚，陈亦然照例绕去他家。门铃按了两次没响，他没有再按，站在门口沉默。过了一会儿，门从里面被拉开一条缝，链条不解。

    「我在。」陈亦然轻声。

    「我知道。」江知远的声音也很轻，暗暗地哑。「但今天…先不要。」他看着地板，像是对自己的鞋尖说话，「不是你，是…我不行。」

    陈亦然没有强求。他点点头，把手里一个纸袋放到门边：「我做了点面包。放这里。」

    门又阖上，只留一截门缝里的h光，像一条留白。他转身离开时，楼道灯忽明忽暗，像心跳失了拍。

    那晚他睡得很差。凌晨一点，他收到江知远发来的四个字：「对不起。辛苦。」然後是很久的空白。他回：「我在。」又补了一句：「睡不着就打我。」

    一直到天亮，手机没有响。

    隔天，江知远把那袋面包一片片烤热，抹上蜂蜜，端上小餐盘。他坐在画桌前，盯着昨晚没画完的稿。窗外传来垃圾车的音乐，孩子们追着车尾跑。画纸上的线一度被他擦掉，纸面起了毛。他又重新描，一笔一笔加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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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午，他把一张「医院志工绘画课」的感谢卡拍了照，发了一则限时动态：只是一张卡片，上面孩子的字歪歪扭扭：「谢谢老师陪我画家。」背景是他桌上的粉彩与半盏冷掉的茶。没有多说。这是他能说的语言——间接、画面化、不辩解。

    陈亦然看见了，心一酸。他知道这张图既是回应，也是防御——用作品说话，用生活的碎片抵挡世界的刀子。他打了「想见你」又删掉，最後只回：「好看。等你吃完午餐，我在医院。」

    下午两点，江知远出现在医院门口。他戴着bAng球帽，压得很低，像个怕光的影子。陈亦然迎上前，没有伸手，只是与他并肩走向花园的长椅。秋千上有两个孩子在晃，笑声像玻璃珠落在草地。

    「对不起。」江知远先开口，喉间像放了一粒砂，「昨天…我关门的方式不太好。」

    「你有权关。」陈亦然说，「门是你的。」

    微风从树梢吹下来，带一点甜的青草味。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江知远抬头，目光落在远处急诊入口，上面红sE的灯时亮时暗，像某种心律显示。「我不是不想让你在。只是…」他想了很久，才挑到一个不会伤人的词，「我还不会分辨，什麽时候是…需要，什麽时候是…依赖。这两个字对我来说不是一样的吗？我怕我一依赖，你就走。」

    陈亦然x口一紧，很多答案在喉头翻涌，最後只留下最简单的那个：「我不走。」

    「你现在不走。」江知远的嘴角动了动，笑意不深，像一道受伤的弧线，「可是…你有你的患者，你有你的世界。我只是…」他停住，像在悬崖边收住脚，「不说了。」

    陈亦然望着他，突然想到曾有一个少年在谘商室里说：「我怕有一天醒来，那些照顾我的人都不见了。」那是一种被反覆验证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