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 (第1/2页)

    沈书云对沈枝意微笑着点了点头，以示回应。然后她走到沈淮的黑白遗像前，认真凝视着父亲熟悉又陌生的面容，深深地鞠了三次躬。

    沈枝意注意到姑姑的眼神，觉得她看起来有很多话想和爷爷说。

    他无声地站了起来，离开灵堂，走进角落的一个休息室，扣上门。

    沈枝意在房里坐了没两分钟，就听到门口有细微的动静，一抬头，母亲已经推开门走到了他跟前。

    “还没睡啊，妈。”

    “睡不着，”她挨着沈枝意坐下，“来和你说说话。”

    “小意啊。”她又挪近了两厘米，将沈枝意的手握在掌心。

    沈枝意滞了一下，问：“怎么了，mama？”

    “小意啊，”她又叫了他一声，眼神十分热切，令人无法逃避，“你……这次回来了，就别走了吧？”

    “你看你爷爷，走得这么突然。你姑姑连最后一面都没见着。”她有些叹惋地停了几秒，又道，“我和你爸爸年纪也都大了，身体又不好。”

    “……“沈枝意沉默片刻，在母亲眼里，他就是在犹豫。“妈，我——”

    “绪应前段时间告诉我，说是想考到国外去。”她自顾自喃喃地说下去，“你meimei现在是一刻都不愿意待在家里啊，住在学校，又不远，周末都不回来看一眼。你们这些孩子，长大了就没有一个想着陪mama的，唉……”说着说着，她的脸就垮下来，嘴唇微微颤抖。

    “那到时候你们都走了，我可怎么办啊？”

    就像小时候每一次看到母亲难过，沈枝意有些慌了。他轻声细语地安抚着母亲的情绪，脑子里一刻不停地思忖。

    他才和许桉说过，要去欧洲找他的。对于许桉，他从来不敢轻易许下承诺，就是因为害怕自己会食言，这次好不容易下了承诺，难道就要食言了吗。

    许桉是一定会留在M国的。他说过，毕业之后会留在那里工作、创业，定居。那里是他最好的选择，这座城市对他而言充斥着痛苦的记忆，没有回来的意义。绪应也从来都不想留在这里，至少现在已经在申请国外院校的offer了。那自己呢？他能离开这里吗？爷爷去世了，他能离开这个家吗？

    可母亲怎么办？

    沈枝意看着母亲憔悴苍白的面容。她在这个家里一直没什么话语权，爷爷重病，绪应住校，沈序又是一个对亲生父亲都没什么感情的人，更何况是妻子，沈枝意从小到大都没见他对母亲有过什么好脸色，向来是颐指气使，动辄打骂。沈枝意离家的这段时间，母亲独自在沈序的阴霾之下，一定过得很不好。

    他突然问：“您想过离婚么？妈。”

    母亲蓦地睁大了眼睛，像被噎住似的说不出话来，良久才开口：“什……什么……”

    “我是说，您有想过，离开这里吗？”

    “不行的呀，小意，不行的，”她抓住沈枝意的手腕，声音也大了几分，“离婚的话，我就什么都没有了啊！”

    “我在沈家这么多年，我一辈子都押在这里了，我不能净身出户的呀。不行的，不行的……我不能走的，我不能走……”她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胸口剧烈地起伏，脸色隐隐有些发白。

    母亲小时候家庭贫困，身体底子没养好，又生了两个孩子，虽然在三年前做过了心脏搭桥手术，但是现在一激动还是很容易背气。沈枝意条件反射地立刻从包里掏出了随身携带的药，倒了杯热水，拍着背给她顺下去：“妈，妈，您别急，我不说了……没事的，没事的啊。”

    她吃了药，在沈枝意的安抚下平静了会儿。拉住他，语气变得坚定起来，不知是在说服对方还是在说服自己：“你爸爸就是脾气差了一点，其他也没什么的。你不在家里不知道，他现在已经很少对我动手了。”

    “……”沈枝意皱着眉，胸口发堵，没再多说什么。

    提到离婚之后，母亲的情绪就变得极不稳定，好像一时也忘了来他房里的最初目的。她的反应在沈枝意的意料之中，毕竟从小到大她都是这个样子的。母亲做了20多年的家庭主妇，早就已经和社会脱节，失去了离开这个家的勇气，沈枝意能够理解。而且因为他也出生在这里，他也同样难以逃离。只不过，对于留下这件事情，他暂时也没有答应。

    回到灵堂的时候，姑姑已经不在了。沈枝意将母亲扶着送回原来的休息室，守着她睡着了，才又返回自己房里。

    已经深夜了，沈枝意躺在床上，捧着手机。郁闷的心绪竟然激起了他久违的倾诉欲。他现在很想和许桉说话，哪怕听听对方的声音也好。但心虚和内疚让他没法儿坦然地去做这件事情。母亲说的话在他的大脑里不断地回响。沈枝意一直想等许桉不需要他的时候才离开，可是现在却不得不做决定了。

    许桉想要的不多，他只是希望沈枝意陪着他，沈枝意却连这个都做不到。沈枝意想了想，发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在选择里主动偏向过许桉。一次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