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离去 (第2/2页)

色苍白的中年男人，医生嘴角抽动了一下，试着将嘴角往上勾了一勾——昨天笑的时候，楚哲看他的眼神总是很奇怪。

    确实，笑的有点不太好看。

    他看到镜中从东方而来的金色阳光，也能看到楚哲平静的右脸，以及哭红的眼。

    镜中名为医生的人笑着，却似笑似哭，和阳光下不笑的楚哲相比，竟多了一丝鬼气森森的感觉，想着，医生又将嘴角拉了下去。

    接好吹风机，将思绪排出脑外，对着自己擦干后仍湿漉漉的头发吹了起来。

    洗漱好，到厨房煮了两碗番茄鸡蛋汤面，熟悉无比的流程，不到十分钟就将热气腾腾的面端了出来。

    将面放在铺着黑布的沙发旁的柜子上，医生放下了筷子，道：“楚哲，吃早饭吧。”

    楚哲仍没有理他。

    医生坐在了沙发上，又道：“冷了就不好吃了，楚哲，下一次见面不知会是什么时候，陪我吃最后一顿饭吧？”

    他话说完，楚哲回过了身，面容平静，红着眼看他，眼白里满是血丝。

    他没有说话，拖着脚镣向医生走来，接过了他递去的筷子，坐在他右手边，端起了大碗的番茄鸡蛋面。

    再吃时，与昨天下午那一碗，又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楚哲吃的难受，即使医生做的面再香，也难受。

    即使他下午就会自由了，可他很难过，这种难过不亚于一把钝刀子割他的rou，或者用一把锉刀锉他的rou，锉到最后，鲜血淋淋的，只剩下森森的白骨。

    医生改过自新了，他获得自由了……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

    可以当没发生过吗，可以当他现在还是21岁，还是刚大学毕业正要走进社会，还是个纯纯正正的男人，可以吗？

    不可以。

    雾气熏着眼睛，又把楚哲熏哭了。

    他好像真的变成女人了，昨天哭了半天，夜里哭了一夜，今天全新的一天刚开始，他又哭了。

    医生沉默地看着他，几次想张口说什么，最后都闭了嘴。

    或许两人都认为沉默以对才是现在最好的相处方式。

    万般煎熬之中吃下了两人之间的最后一顿饭，医生将汤喝的一滴不剩，收好了碗，将碗放到厨房里好好洗了一遍。

    把碗放好后，医生又分别用洗洁精和香皂将自己的一双救过人，也杀过人的手洗得干干净净，搓得冷白光滑时，用毛巾擦净了水。

    他回身去了卧室，将该带走的东西都收进一个包里，背上双肩包，走出了卧室。

    楚哲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皱眉道：“你现在就要走？”

    医生笑了一下，道：“难道我要在这里等警察来抓我吗？”

    楚哲沉默。

    医生又道：“你应该高兴，我没自首，不然警察会给我减刑。”

    “你真的是有病。”楚哲哑声道，却没力气继续骂下去了。

    医生扯着嘴角笑，道：“的确，不太正常，下午两点会有人给你送脚镣的钥匙，新的手机在我卧室里，你可以随便打电话，不用担心我会食言。”

    “喂，你走了，你把我留这儿，万一他人不来怎么办？”楚哲瞪大了眼。

    “不会的，她是个很守信用的人。”

    “你不要这张照片了？”楚哲从自己衣兜里拿出医生那张泛黄的合家欢，惊愕道：“你这是要去干嘛？”

    “留给你吧，我不想带着这张照片逃命。”医生望着那张合照，和上面那个带着黑框眼镜的年轻人对视了一眼，又看了一眼青年身旁笑得灿烂的小姑娘。

    移开了视线，他看向楚哲，笑了一下，道：“我之后要到监狱里赎罪，带着它总归是不合适。”

    楚哲只好又将照片放回衣兜，皱眉看着他，道：“你跑不了多远，现在外面的监控肯定比十年前更多，警察总归是能抓到你的。”

    医生点点头，道：“那很好。”

    说罢，他开了门，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转头对他道：“对了，我昨天送了一只快死的猫到南辉市第一动物医院去，早上十点送过去的，在那里留了我的手机号，手机号也存在卧室那个手机里了，你要是想养猫，过几天去看看它情况吧。”

    楚哲并不打算养猫，今天这个日子，他也没有养猫的心情，但他还是哦了一声，医生便回身离开了，锁了门。

    锁门前，楚哲哑着嗓子冲他喊，让他好好改过自新。

    锁门后，面前仅有冰冷灰硬的钢铁门。

    他会的。

    医生如此想到。

    今天楼道里又重新飘起了灰尘，尽头的阳光穿过灰尘，温柔地铺在老旧的地面上，驱散了楼道里的阴冷与灰暗，似乎连异味都因此浅淡了许多。

    医生向着尽头的阳光走去，一边走，一边拿出手机，看着天眼给自己发的位置——宿城市。

    他用导航搜了一下，那是在长光省南端的一个小城，离这里很远，开车大概需要四个多小时，他得早点动身过去。

    医生的双眼看着光，光晕有一丝朦胧，梦幻得犹如在梦里，他一边看，一边想。

    想着昨夜天眼给自己发的信息。

    王武在一家上市公司上班，月收入过万，现在属于小康家庭。他和现在的妻子在大学认识，相濡以沫，大学毕业不久后和妻子结婚，迄今为止十年多，王武的妻子生下了两个可爱的女儿，今年已经七岁了……

    医生站在昏暗里，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唯一的光，面无表情地看着，眼泪却啪嗒啪嗒落在上面。

    他想，如果meimei还活着，现在大概也会和她心爱的人结婚，生子……

    如果父母还活着，说不定他们现在已经能看到自己的孙子孙女，安享晚年。

    可惜没有如果，他们早早去了天堂，只把自己留在了人间。

    医生收起手机，背着背包，踏出了阴冷昏暗的楼道，踏进了单元门外的阳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