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云渐生 (第1/1页)

    徐安这次的伤好的很慢。

    挨打的过程是长了一些，后面几日也确实难熬，但大都要归结于连续受责的心理压力，若论严重程度，这十日的试刑几乎算是来到正典寺后最轻拿轻放的一次了。要知道即使到了最后一日，徐安身后两团也只是淤肿，没有半点破处。

    但就这样的伤，实打实养了近二十日。痛倒不是很痛，正典寺的药一向很管用，涂抹之后，就不大难受了，淤肿却消散得很慢。后面几日，明明摸着按着也没什么感觉了，两团还泛着青黄的板痕。徐安百思不得其解，因为担心屁股坏掉了，还惶恐了一阵，直到医师再三保证会还他一身白嫩嫩的皮rou，才安下心来。

    最近每日来他们房间上药的都是同一个医师，姓文。文医师年纪不大，估摸着也就比徐安大一点，他医术心肠都很好，上药手法轻柔，边上药边安慰。有时孙笙被他按的飘飘然，说话没个正形，文医师就会红了脸，然后不动声色地加大手劲，按得孙笙直叫唤求饶。当然更多的时候，文医师就温温柔地帮他们上药，给他们带长安街上祥云阁的果脯。

    祥云阁的果子，徐安年幼时也喜欢，不过没人会给他买，他只能眼馋嫡长的哥哥jiejie们桌案上的。偶尔得一口赏，那果脯精致可爱，徐安舍不得一口闷，一个果子可以慢慢啃上好些时候。后来，他长大了些，懂得生存比喜好更重要，不再贪这一口甜食，倒是徐宵有时会给他带一份祥云阁的点心。这时候徐安总是笑盈盈地收下，然后偷偷掰碎了做花肥。徐宵送的点心，成分难辨，他实在不敢消受。

    这么些年过去，他竟再也没吃到过祥云阁的果子了。如今再摆到眼前，用文医师的话说，嘴里甜了，心里也就甜了，什么事情就都不难过了。像是哄小孩儿的说法，但徐安很喜欢。

    其实徐安的日子实在说不上难过。十日的责罚再加上近些日子的养伤，这一个月竟要过去了。这意味着等他彻底养好了伤，就又能见到沈大人了！想起沈墨，就想起那个清冷却坚实的怀抱，想起被他蹂躏得不成体统的衣服，想起沈墨最后晦暗不明的神色，每每这时，徐安总是咻的一下就烧红了脸，实在是太放肆了！太无礼了！也太...不知羞了...当时疼得不知所以没觉察什么，事后想象自己肿着光屁股扑在大人怀里哭的模样，徐安燥得直把脑袋往被子里钻。偏偏养伤的日子无所事事，于是每隔几日，孙笙就会看到徐安突然把自己闷进被子里装死的场景。

    孙笙有理由怀疑，徐安被单独拉去，是受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私刑。

    有的官啊，就喜欢玩些脏东西。

    他看徐安的眼神愈发怜悯了。

    长得好，在这种鬼地方，真遭罪啊。还好他皮黑rou糙的，安全。

    城内，一座名为无名的茶坊。

    被隔三差五惦念的沈墨此刻正与人喝茶。

    最里的隔间安静又隐蔽，沈墨一边从容斟茶，一边把对面的人从上到下打量了一边，良久淡笑道：“看来侯爷此行不虚。”

    对座那人一身栗色常服，看似低调，却难掩周身铁血气质，但他若站在街上，怕没有人不认识，正是能止小儿夜啼的定远侯，萧子策了。

    萧子策昨夜归京，此刻却神清气爽，全不见奔波的疲惫。他显然心情不错，懒懒看着沈墨动作，漫不经心道：“抓了个叛党余孽，梁建平。”

    沈墨将茶盏推给萧子策，又再倒一盏，“沈沧海的得力部下，想必这几个月带头叛乱的就是他了？”

    萧子策手指在桌案上轻扣三下，接过茶盏，依旧是懒散的语调，“是他，沈老贼死后，还一心想着要报仇。啧，比他亲儿子更心急。”

    言罢，萧子策不知想到了什么愉悦的事情，唇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他轻饮一口茶，神色微顿，再看向沈墨的目光带了些自己都没察觉的凛冽：“这茶不错。”

    沈墨无波无澜，“陈年秋白露，属这家最有滋味。”

    萧子策却道：“茶性寒凉，你不宜多喝。”

    “其实偶尔也无妨的”，沈墨无奈，却还是放下了茶盏，唤茶师傅又上了壶菊花茶。好一会儿，茶室重归于静。

    沈墨继续刚才的话题：“梁建平被抓，叛党群龙无首，这次平叛也算基本结束了。想来，你能在京中多留些时日了。”

    新朝初立，以沈丞相为重的余孽还没有扫灭干净，是以春分后，萧子策就奉命出京平叛，除去偶尔零散地回来几日，便只中途受伤回京养伤了一段时日，其余时间都在岭南，如今夏日已快要过去了。

    “嗯，暂时不走了。”萧子策又道：“这次抓住梁建平，倒是有件有意思的事情。”

    沈墨并不言语，示意愿闻其详。

    “梁建平说，当初沈沧海手里，根本就没有真正的布防图。”萧子策盯着沈墨，一字一顿地问：“如清，当初那份城防图，究竟是如何拿到的？”

    当初义军攻城，提前送出的京城布防图立了大功。后来新帝论功行赏，沈墨拒不领受，说非己之功，乃一位看不过哀帝乱政的侠士潜入丞相府，取得了布防图。又说侠士不愿留下姓名，送出布防图后就逍遥远去了，没人知道他现在何方，此事便没再谈起。

    直到梁建平被抓。

    这人被捕后嘴里一直不干不净，先骂沈宛猪狗不如，面对叛军攻城不率众反抗，竟弑兄投降苟且偷生；又骂沈墨忘恩负义，沈墨中第后，沈丞相助他平步青云，沈墨表面恭顺，认作沈府门生，背地里却与萧子策这黄口小儿狼狈为jianian，倾覆朝纲；再骂萧子策乱臣贼子不过鼠辈之流，只敢在暗中使手段里算计丞相，丞相杀他全家的时候屁都不敢放一个，夹着尾巴就跑，问他丧家之犬的样子自己还记得吗？

    萧子策颇有耐心地听他骂，听他骂沈宛时甚至还笑了笑。

    翻来覆去骂了几遍，梁建平大约也知道自己要活到头了，到底问出了他心中疑惑：“你们究竟是怎么知道京城布防的？”

    萧子策：“喔？”

    “听说你们拿到了京城布防图，可是，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京城布防图，你们怎么可能知道！”

    梁建平怎么都想不通，明面上的布防图分明是错的，丞相故意造了假图。真正的京城城防，别说图纸，旁人连全貌都不可窥见。丞相一向小心谨慎，根本不留图纸，只交与假图与众人，再与各个心腹交代各自要布防的真正区域。可以说，连他们内部几人之间，都只知各自的部分，而不知完整布局。可是复盘当时攻城的场景，起义军分明处处命中要害，对城防一清二楚！

    这绝不是简单地潜入丞相府偷出布防图可以说得过去，这必须是长期潜伏在丞相身边，对丞相和其心腹一干人等的谈话动向都极为熟悉，才有可能做到！

    一石激起千层浪。

    有趣，萧子策若有所思。然后给了梁建平一个和他主子一样的死法，算是全了他的忠心。

    “所以，如清，城防图究竟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