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生死 (第1/1页)

    洪炟只远远看见惊慌失措四散奔逃的小孩，和一双露出冰面拼命挣扎挥舞的手。

    他什么都没来得及想，追着洪春放就冲了出去。

    一群小孩惊恐地远远看着，掉下去的孩子在碎冰里扑腾着，数九寒天穿着大棉袄，一吸水立即像坠了秤砣似的往下沉，连救命都喊不出来。

    洪春放一边跑一边脱下外套扔掉，一个猛子扎了进去。

    洪炟脑子已经一片空白，他本能地就往前冲，脚下的冰忽然发出裂响。

    “别过来！！”洪春放一手抓着乱扑腾的小男孩，一手扒住浮冰，“别过来！会裂开！”

    洪炟转头对着其他孩子吼：“后退！回去叫人！快去叫人！！”

    几个大孩子飞也似地向村子跑去。

    洪炟趴下身子，拼命往洪春放的方向爬。

    冰面发出咯咯的响声。

    “别过来！哥！这冰太薄了，你退回去！退回去！”洪春放脸色迅速开始发青，牙齿打颤，他把不停往下沉的孩子使劲往上拽着，往上托，但冰面承受不住，边缘不断地碎裂。

    洪炟把外套脱下来，拽着袖子甩过去，离得太远，洪春放使劲往前一够，冰面咔嚓一声又裂了，他和孩子一下子落进水里，洪炟大喊一声：“春放！！”

    洪春放呛了几口水，挣扎着露出头，又扒住冰，把孩子拽上来喘气。

    小孩已经说不出话了，洪春放咬牙对他说：“撑着，撑着，一会儿就来人了！”

    洪炟的心脏跳得快要炸开了，他浑身发抖，死死看着洪春放，洪春放不停地往上托着孩子，也死死看着他。

    距离就是这么近，近到能看见牙关颤抖，却又那么远，远到拼命够也够不着，远到“咔嚓”一声就能隔了生死。

    洪炟看着在水里极力挣扎托举的那个人，那个大力起伏着的胸膛。这么久以来，这个胸膛每每想要靠近，洪炟都是极力想推开，每每被这个胸膛桎梏，他都觉得呼吸困难，可现在那个胸膛冰冷僵硬，带着挣扎的求生欲，带着撕心裂肺的不舍，洪炟哭不出来，他很想很想，很想再贴上去，再回到那个guntang的怀里。

    眼睛被泪水蒙住，洪春放的脸有些看不清了，洪炟抬手蹭了一下，就看见洪春放看着他，青白的嘴角弯起一丝笑容。

    那个微弱的笑容像一把刀，对着洪炟心口狠狠捅了进去。

    时间仿佛静止了，静止在二十年前那个可怖的夜里，他们没有长大，还是两个瘦弱凄苦的孩子，洪炟抠住冰面的手指几乎崩裂，就像还在与临死前歇斯底里要带走春放的女人搏命，他瘦小的胳膊拼命撕打着，又踢又咬，可命运捏在洪春放脖子上的手从来没有松开过。

    那个笑意里决绝的深情让洪炟意识恍惚，他痛得胸口喘不上气，他就那么看着，看着春放满眼的不甘心，和放不下。

    “……别害怕……”洪春放的声音抖得像破碎的冰碴子，他的牙齿失控地磕着，他看着洪炟，极力地想安抚他，“别害怕……哥……”

    洪炟抠住冰面，又往前爬了几步，冰面“咯吱咯吱”，洪炟猛然清醒。

    ——他不能掉下去，他得救春放，不能一起死，要一起活着。

    ……

    时间过得太慢了，怎么这么慢——

    人怎么还不来——

    村口乱糟糟的喊声越来越近，范西良的吼声最大。

    几个村民拿着棍子绳子往这边跑，后面跟着几个跌跌撞撞呼天抢地的妇女。

    洪春放会游泳，但是在这个彻骨的冰水里几分钟人就动不了了，随着身体急速失温，他感觉手脚已经僵硬，身体失去控制。

    洪炟往前爬一点，冰面开始倾斜颤抖，有下陷的危险。

    洪春放的脸就在他面前几米，可是他够不到，他看着那张脸渐渐变成青灰色，僵硬地无法做出表情，他完全不知所措。

    热泪涌出来，划过冻僵的脸，烫得皮rou生疼。

    “春放，春放你撑住，春放——”

    洪春放呼出的气几乎不带白气了：“哥……你往后一点……别靠太近……”

    “春放……”洪炟嗓子发不出声音了。

    范西良他们扑到离洪炟几米的位置就不能往前了，这个位置靠近湖心，冻得不那么结实。

    “洪炟你退回来，赶紧退回来，我们用绳子扔过去。”范西良吼着。

    棍子够不上，几个人把绳子抖开，把一头扔了过去，洪炟接住，拽过来在手上迅速绕了绕，用力甩到洪春放面前。

    小男孩眼睛已经半阖，没有反应了，远处冰面上的家长匍匐着嚎啕大哭。

    洪春放的手已经没办法抓着小孩再抓紧绳子，他们两个人太重了，没法一起拖出水面。

    洪春放已经咬不住牙，他艰难地用僵硬的手把绳子捆在孩子身上，把他往上推了推。

    洪炟回头吼：“拉！”

    村民们呼吼着一起用力，冰面咔嚓咔嚓又裂开一些，洪春放在下面拼尽全力推着，孩子终于被拖了上去，岸边有人开了车过来，大家七手八脚把孩子抱上车往医院冲。

    洪春放已经扒不住冰面，洪炟把绳子再次甩过去，洪春放一松手整个人就往水里滑。

    洪炟鼻涕已经冻成冰，吼声里带着哭腔：“春放！抓住绳子，快点！”

    洪春放已经抓不住了，他僵硬的手拿起绳子，后边的人一拽，绳子就溜了。

    “哥……”他已经抖得说不出话，洪炟只能看见他发紫的嘴唇。

    “想着我……想着我，别忘了我……”

    洪炟胸口仿佛被无数把刀戳穿，绞着他的血rou，疼得他意识模糊。

    “不行！不行啊！你别这么对我，洪春放你别这么对我——”洪炟喉咙破了音，他感觉浑身的血被抽离身体，三魂六魄浸入冰水中。

    眼看着洪春放一点一点沉下去的瞬间，他扯过绳子捆到自己腰上，弓起身踉跄几步，扑进水里，将范西良他们惊惧的喊声隔绝在耳后……

    ——

    冰冷刺骨的水一瞬间冲进耳膜、鼻腔，像一记重锤砸进他的脑子。

    水下几乎透不进光，洪炟看不清洪春放的位置，他一边往深处游，一边四处胡乱地抓着，摸索着。

    窒息。

    胸口被挤压着。

    他呛了口水，脑海里想的是春放会比他更缺氧。

    手指碰到了一个东西，他想都没想一把抓住，死死拖进怀里抱着，拼命摆着腿往上浮。

    “咚”地一声，脑袋猛地撞在冰上，撞得他咳出一连串气泡。

    这里已经远离裂开的位置，他根本没法顶破坚硬的冰面，没法露出头去呼吸。

    洪炟死死抱着洪春放，这一瞬间，他脑子里想的不是两个人即将要一起憋死在冰面下。他万分恐惧，只想着春放怎么办，春放怎么办，怎么办——

    腰上的绳子忽然绷紧，一股大力猛然将他拖拽开去，他本能地死死抱紧怀里的人。

    “哗啦”一声，两人被拖出水面。

    洪炟那一声剧喘带着嘶吼，冷冽的空气像一把利刃划开胸腔，疼得他撕心裂肺。

    洪春放没有动静。

    洪炟死死抱着他，但是已经没有力气把他拖上冰面，他只能死死抱着，靠着身上的绳子让两人不至于再次沉入水中。

    消防官兵和120都来了，他们训练有素地在冰面搭起梯子，几下就接近了两人，洪炟拼命把洪春放往上推，他们抓住洪春放的手，用力把他拽了上去。

    120的医生迅速把人抬上车，洪炟踉跄着跟着爬了上去，医生争分夺秒给洪春放做心脏复苏，救护车一路呼啸着向医院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