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沟渠 (第2/2页)

，林烁，是我那时的邻居，他比我小两岁，总喜欢跟在我屁股后面叫哥哥。”

    “父不详，母早逝这样的出身，不仅在上流社会会被人瞧不起，在小城镇同样。甚至因为地方小，消息传播得更快，观念也更加传统排外。”

    “林烁他奶奶酷爱打麻将，总是把他锁在家里，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算是彼此唯一的玩伴，直到中学才好些。”

    “中学？”柳瓷不解。

    “上中学的孩子，就不爱听家长的话了。大人说没有爹妈的孩子不吉利，说打架的孩子都是坏孩子，他们偏偏觉得我独来独往，跟混混打得头破血流的样子很酷。”

    秦颂平时不爱说话，不过如果多解释几句能让柳瓷心里舒服一些，他也不会吝啬。

    “这个……”素白的手突然覆上男人古铜色的手背，“就是以前打架留下的吗？”

    这只手柔弱无骨，细腻如脂，在敏感的伤疤上来回轻抚。

    似有若无的疼惜，像蝴蝶扇动翅膀，将阵阵悸动一路传至心脏。

    秦颂下意识想制止这略微异样的氛围，柳瓷却先一步松手了。

    “所以，你们是青梅竹马的情谊。”他呢喃道，“你每次受伤的时候，都是他给你上的药吧，这样看来，我不该打他的……”

    秦颂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说起打人的事，看起来还那么难过。

    “其实不是。”他情不自禁地开口解释道：“我一般自己上药，或者不上药，等它自己好。”

    听了他的解释，柳瓷却并没有变得开心，眉头反而拧紧了，质问道：“受伤了为什么不上药？你外婆不会骂你的吗？”

    “我外婆也不怎么喜欢我，她觉得是我毁了她女儿的一生。”

    柳瓷：“……”

    瀑布哗啦啦的鼓噪着，人声却突然消失了。

    心烦意乱的人在画板上乱涂一气，没多久便又摁断了一支笔。

    秦颂熟练地给他换了一支新的，正要低头继续削，就听他轻声问，“对你来说，林烁是救赎吗？”

    “不是。”秦颂想了想，力求措辞准确，“他像是，我过去那段人生的锚点。”

    听过秦颂人生经历的人，大多会感叹，说“你虽然少年不济，但后来总算时来运转，没受太多苦。”

    每当有人带着艳羡说这样的话，秦颂都只是笑笑，并不解释。

    因为这样的人，往往能将一分关心演成十分，他们只想表演关心，并不在乎你是不是真的不好。

    今天是第一次，秦颂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

    “有钱人比穷人聪明，也更残忍。小镇上的人只能伤到我的皮肤、肌rou，最多不过骨骼。上流社会的人，却深知什么样的角度，什么样的力度，才能把淬了毒的尖刀精准地扎进我心脏里，将它搅成烂泥。”

    “他们用丰富的学识鄙夷你，用优雅的礼仪羞辱你，用完全挑不出错的语言打压你。他们无时无刻不在告诉我，也告诉看戏的所有人，我不属于这里，不属于秦家，我一无是处，是个十足的废物。”

    “秦夫人为我举办宴会的那天，秦瑞，就是那窝私生子中的其中一个，买通了造型师，把我打扮得格外华丽，像只求偶的山鸡。”

    “秦雪，我的二姐，找了她的好姐妹接近我。温柔美丽的白富美，向一只被处处排挤的癞蛤蟆释放善意，她们笃定我无法抗拒。”

    “秦冕，我大哥，找人在投影仪上做了手脚，把秦夫人准备的欢迎视频，换成了我从小到大打架的监控视频集锦。还开玩笑说，弟弟，你怎么跟条野狗一样跟人家抢东西？”

    “其他人，有往我酒里下致敏成分想看我出丑的，有隔岸观火，想坐收渔利的。每个人，手里都握着一把刀，刀尖齐刷刷对着我，有那么一瞬间，我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打入了十八层地狱，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多层出不穷的刑罚？”

    “可是这些人，不过也只是他人手中的棋子罢了。罪魁祸首，正站在我父亲身边，假惺惺地给我说着好话。”

    “他在对我笑，好像我是他手里任凭搓圆捏扁的一只蚂蚁。”

    “我走到他面前，他还在笑，完全不觉得我能对他造成什么威胁。直到我用力把他掼进香槟塔里，踩断他的脚。”

    “他的惨叫声还挺难听的，一点也不优雅。”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在暗网买条人命不过一百万，秦家的亿万家产，你说够我死多少次？”

    “初次照面，他们看我便如看死人，所以我很快就明白了，从秦夫人选中我的那一刻开始，我的下场就只有两个，要么赢，要么死。”

    “这样的日子我过了十多年，实在很难不厌倦。有时候我想，干脆一把火把所有人，包括我自己，一起烧个干净算了。”

    他一路说来，语气平淡，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毫无感情。

    柳瓷轻声问：“有林烁的陪伴，会好一些吗？”

    秦颂看向画板上的自己，“谈不上好不好，只是身边有一个熟悉的，跟秦家完全无关的人，感觉好像轻松一些。”

    “我也跟秦家无关啊。”

    柳瓷声如蚊蚋，再加上水流声的掩盖，秦颂本不该听清的，但他学过唇语。

    高大的男人目光晦暗，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

    他秦颂身陷沟渠，何德何能，能得明月照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