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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山最终还是没能熬过这个冬天。

    学校开学前夕，他病情迅疾恶化，医院给宋昕下了三次病危通知单，最后一次情况格外严峻。

    心电监护仪上疯狂跳跃红色数值，机器声运作声密集贯耳。

    “滴滴滴——”

    “滴滴滴——”

    电子持续机械化发音，不通人情，近乎冷漠。

    直到屏幕上紊乱的线波渐渐趋于成为一条直线。

    机械声消失。

    宋昕站在床边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面色惨白。

    病床旁边围满了医生护士，年迈的科主任站在最中心，之前已经隐晦地向宋昕表达过。

    这种情况无力回天，就算这次抢救回来靠机器药物继续维持生命体征，也不会再有神智清醒的时候，全面评估后最多也只能再拖一星期。

    所以——

    他的主治医生撸起一段袖子站至床头，争分夺秒地问他：

    “需要做电除颤和心肺复苏吗？”

    做，有概率能抢救过来，继续不明不白地活一段日子。

    不做，这次就是永别。

    宋昕紧咬下唇，直至舌尖尝出一点血腥味，他听见自己那喑哑至极的声音，像砂砾缓缓摩挲于掌间，碰撞生响。

    “不用了。”

    这一路走来他太累了，不光是他，宋山也是。

    老人家之前神智还清醒的时候不止一次地跟宋昕提过，打针好疼，化疗好疼，还有一系列伴随而来的并发症，随便哪一个都能让他生不如死，失去神智时反而最轻松。

    从开始的双录芬酸钠塞肛到现在皮下注射吗啡。

    疼痛已经越来越难以缓解，最后这段日子他每天甚至需要注射两支10mg吗啡。

    而比这些更苦的是他只能心余力绌地躺在床上，失去所有自理能力，像具模型一样被人参观，没有隐私可言，丢掉羞耻心和常理心，艰难地呼吸每天新鲜空气，眼睁睁看着宋昕为他奔波劳累。

    “昕……不治……”

    这是宋山清醒能言时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是他自私，拼尽全力也想让宋山留下来，至少让他看见自己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可终究事与愿违。

    他痛苦地闭上眼。

    宋昕做完决定之后医生护士们都退出房间，给他留出最后的时间。

    燕姐经过宋昕时，拍了下他肩膀。

    宋昕麻木地看她一眼，想挤出一个笑来，嘴角僵硬扯动，却没能成功。

    燕姐低头叹了口气，最后一个离开房间，带上房门。

    门被关上，单人间内便只剩他们俩。

    宋山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宋昕坐去床边，双手攥紧他手掌，老人手掌很粗糙，黢黑之下遍布老茧。

    他手掌温度不高，只剩下一些若有若无的热度，像是油尽灯枯的光焰随时涣然。

    宋昕把他宽厚的手掌塞进自己毛衣里，妄图用心口温度留续。

    然而老爷子除手掌以外的任何地方，身体温度都在静默流逝。徐缓而又不可遏止，生命的沙漏已经滴到最后一颗沙砾，鎏金漫天中像是一场梦境。

    他趴在病床上，像以前无数次那样埋在宋山胸膛，恍惚间甚至以为回到了小时候。

    少小之时夏日溽暑，宋山喜欢躺在摇摇椅上，挥着蒲扇乘凉假寐。

    而他就趴在宋山胸前，饶有兴致地去数他胡子，玩累了就枕在他胸口沉沉睡去。

    如果现实困苦以贫窭搭建牢笼，那他宁愿在梦里寻求慰藉长睡不醒。

    他缓慢放开老人的手掌，转而抱紧了那已经冰冷下去的上身。闭上眼睛，所有情绪终于溃决而出，眼泪犹如山洪倾泻，冲摧那片由温情搭建而起称作为“家”的建筑。

    洪水横流掀起骇浪惊涛，乌云簇聚带来雨僝风僽，高楼塌陷，砖瓦漂流。

    他知道，他没有家了。

    等到宋父赶过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

    全身散发着浓厚酒味，像是在劣质酒精里浸泡过一样，发酵凝结而成一股经久不散的臭味，神智倒还算清醒，冲着宋昕的第一句话就是——

    “你爷爷他走了？”

    宋昕冷冷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眼前这人自爷爷住院以来，探访次数一只手就能数过来，每次来也待不了多久，更像是例行公事装个样子，放点三无补品说几句话就走。

    每次他走后，那些补品也全都被宋昕扔进垃圾桶。

    宋父见宋昕不说话，也不觉理亏，这时候反而拿起了架子，装腔作势地准备揽宋昕肩膀。

    宋昕猛地后退一步，面无表情地看他。

    宋父横眉竖目：“你这是什么态度？”

    “你爷爷走了，你老子现在就是你唯一家人！”

    宋昕还是一声不吭。

    宋父见状又采取怀柔政策，好声好气：“宋昕啊，你也知道，你mama她抛下我们不要了，所以现在也就只有咱爷俩相依为命，我是你唯一的亲人。”

    “你爷爷那个房产证放在哪你知道吧，他还没过户给你吧？”

    宋昕终于起了反应，微微仰头看他，韶秀的面庞上凝聚起寒意，像冰天雪窖里的一场暴风骤雨，眼中怨毒似堆积而出的冰锥，甫一对视不禁令宋父心跳快了半拍。

    而后又像是觉得被毛头小子吓到耻辱，恶狠狠地啐出一口唾沫，抓过宋昕衣领，指着他脸骂：

    “我是你仇家吗？！我是你老子，你还敢这样瞪我！”

    耳边宋父的声音暴跳如雷，剧烈冲撞着那层脆弱鼓膜，引得局部隐隐作痛。

    被他攥住的衣领也逐渐收紧扼住喉咙，脚跟离地，他感觉呼吸困难起来，大脑渐渐缺氧，却毫无反抗意图，神识恍惚之间好像看见了昔年情景。

    十二岁以前，每次宋父赌完钱回家一身酒气，看见他稍有不顺心便会拳打脚踢。那时宋山就会挡在前面庇护他，像座巍然屹立的高山，悉数替他遮去风雨。可现在宋山走了，过往一切都不复存在，高山夷为平地，江流枯干竭尽，留下来的也只是一些幽微痕迹。

    还有谁会管他呢。

    宋昕闭上眼睛，不再看他，任由他谩骂动作毫无作为，窒息感来临那颗心却诡异地感到平静。

    奄忽，衣领上力道一松，鞋底重新踏回地面，整个人也仿佛如获新生，他扶着墙壁咳嗽喘气，脸颊晕开一片绯色，纳闷地重新看向宋父，却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