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我带他回三号门 (第1/1页)

    段绫虽本能意识到李振南可能不是什么好人，但比起被方闻天带走，他还是愿意跟着李振南，至少李振南没要他的命。

    “嘟嘟嘟”的手机铃声响起，李振南睁开了眼睛，铃声响到第六下，他接了起来。

    段绫望着窗外，耳朵听得很仔细。

    李振南没有说话，他仅仅做了一个把手机放在耳边的动作。他听着手机里的声音，而后挂了电话，摁了一个键，那头很快接起来了。

    “B4，C1C2，‘桥’。”李振南说完就挂了，不拖泥带水。

    车子开进热闹的街区。段绫贴着窗玻璃往外看，全然陌生的一切。

    “西陵，没来过？”

    段绫转过身子，看着李振南摇摇头。原来他被带到了邻市西陵。这里离他以前生活的昙花街并不是很远，在地图上一厘米都不到的距离，放大了拉长了，真来到了这儿，却分外有种不真实感。

    车子约摸又走了几十分钟，直到开到一条又破又窄的巷子里。段绫几乎觉得自己回到了昙花街。

    天色突然暗了，昏黝黝，模糊不清的暮色在两面墙上翻滚。

    段卉死了，段绫只是有一点难过。这一点不多不少，只够他想起段卉时，会有流泪的必要。

    在渐黑的窗玻璃上，段绫看到自己的一张脸慢慢清晰起来，他突然就掉了一滴眼泪。

    李振南的据点就在这条巷子里，以一家棋牌室作掩护，他们从后门上楼。段绫抬头看了一眼鳞次栉比的广告灯牌，红的黄的绿的，像搅烂的颜料，厮杀得热烈。

    “看什么看，当心你的眼珠子！”阿金拍了一把段绫的脑袋，一队人上了三层的楼梯，楼下两层正在装修，切割机的声音锐利刺耳。阿帆走在前头推开了玻璃门，门上挂着一个陶瓷风铃，推门时发出一连串的叮铃声。

    “南哥！”有人从门里探出一个头来，朝李振南挥了挥手。

    “回来这么快？南哥，喝一杯。”一个女人踩着恨天高的高跟鞋走过来，黑色渔网袜一直爬到她的大腿根，没入了黑色的皮短裤里。

    李振南接过女人手里的高脚杯，闲闲地转着酒杯，“你们发了什么财，有心情喝威士忌？”

    “还不是因为你嘛。”女人挑着李振南的花衬衫，解了他的扣子，又给他扣上，她笑着凑过来，低声对李振南说：“赵明焰死啦！”

    “哟，”李振南挑了挑眉，“死就死了，偷偷摸摸做什么？”

    “就是就是，你这女妖精整天防谁呢？”阿金说道。

    “嗨呀，你要被警察逮到了第一个招的就是你……”

    “你他妈放什么狗屁？！”

    “哼，”女人娇嗔道，“这就气上了，么得意思。”

    “怎么死的？”

    女人把那双娇俏的凤眼朝李振南投了过来，“还能怎么死的，吓死的，他是个最没出息的人，难怪他老婆跟别人跑了……”

    “赵明焰一死，四区的地可有一番好抢的了。”阿帆开口道。

    “是呀，那么大个厂，听说上个月还运了一批机器进去，谁这个时候抢到了……”女人笑笑不往下说了。

    “南哥，要不我们……”阿金试探着问道。

    李振南笑了笑，“你要去别报我名字。”

    “哎，南哥，不抢白不抢，等褚爷开口，早被人抄小道啦！”阿金挥着手说道，“还不如先下手为强！反正四区迟早是你的！”

    “接着说。”李振南转过身看着阿金，依旧笑着。

    “南哥，我是为了你好！这西陵几个区四分五裂的，迟早要统一，不如让我们来，把那姓金的和姓刘的都赶走！”

    “嗯。”昏黄灯光下李振南歪着头摸着自己的左耳耳环，他的手指很长，有些惨白，像被生石灰水浸泡过一样，让人想去握握这只手。

    阿金瞥了一眼女人和阿帆，硬着头皮继续说起来，“把他们赶走，这西陵就是我们的了，背靠金三角，那叫什么，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然后你再说，南哥，分几片区给我管管吧，对不对？”

    女人敛了表情，靠在墙上，脸色冷淡。阿帆朝阿金递了个眼色，奈何阿金眼力劲太差，仍继续说道：“南哥，你这么说出来怪叫人难为情的，我只想管一个，一个就好啦……”阿金的话音未落，李振南已掏了枪朝阿金右臂开了一枪。

    段绫靠在墙上，微睁大了眼睛。李振南开枪几乎毫无征兆，就像打方闻天的那一枪，快速，随意，仿佛在他的枪口，人只是一件东西。

    一件可以随时随地弃之不用的东西。

    李振南不喜欢讲废话，他喜欢直接干。

    段绫咽了口唾沫，他的掌心紧贴着冰冷的墙面，他没看清李振南是怎么收枪的，但他手里确实没了东西。

    阿金用手捂着右臂，鲜血滴在地上，在肮脏的地砖上反而衬出了它原有的白，污的白。

    “南哥……”

    “还不滚？”

    阿帆拉着阿金走开了，阿金一步三回头，嘴唇动了几下，还是没说什么话。

    女人笑着叹了口气，“你这样下去，他们会恨死你的。”

    “重要吗？”李振南点了一只烟，打火机的火光在他的脸上一闪而过。

    “小孩，你听到了？”原来女人早就看到了段绫，她并不惊奇，干他们这个的并不缺小孩子，不费太多钱又很好哄。前几年几个小孩一起枪杀了金老大的小儿子，整个身体被打烂。他们似乎不知道自己在杀人，枪杀完后领了钱和糖回去等着看六点半的动画片。

    李振南在淡蓝色的烟雾中转头看向段绫，朝他招了招手。

    段绫攥紧了拳头走过去，心脏砰砰地在胸腔里乱跳。李振南喜怒无常，他觉得自己也有可能会被李振南打上一枪。

    “他叫段绫，段誉的段，白绫的绫，是不是挺有意思？”李振南单手夹烟对女人说。

    女人抱臂上下打量着段绫，经这一天下来，段绫显得有些狼狈，不过他的背仍是挺得笔直，这是段卉教他的，“不管在什么时候，都不要低了自己的姿态。”那个漂亮得有些尖锐的女人染上毒瘾后却忘了自己的高姿态，她像条狗一样在地上求可怜。

    段绫咬紧牙关。

    “人看着灵活……”女人话锋一转，“小孩，你多大了？”

    “十一。”

    “噢，原来你才十一，现在的小孩营养真好，我十一岁的时候还没一米七呢……”

    段绫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他生怕李振南因为这个原因向他开枪。

    枪是李振南的武器，他让人生畏不仅仅是这把枪，还有不知何时的悬坠感。

    “放心吧，”女人似乎看穿了段绫的心思，“南哥不杀女人和小孩。”女人嘴角浅笑着，手指在李振南的嘴唇上轻轻抹了一道，极具情色意味的，“再过几年，他倒是能给我揽几笔不错的生意……”

    “你想多了，”李振南转着酒杯送到女人的红唇边，“我带他回三号门。”

    几声哗啦啦的麻将声从李振南背后的屋子里传来，男人们在说笑。玻璃门外的陶瓷风铃碰撞着发出一两声清脆的响声，但门外没人。门外是黑暗，紧急通道的绿光荧荧地亮着，像鬼火。

    李振南的脸上一半阴影一半明亮，左耳那只耳环一下下发出幽蓝的光。

    直到很多年以后，段绫想起李振南，首先想到的不是他的脸，反而是他的耳环，很凉的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