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四无公子 (第2/2页)

练功出了岔子，暂时魂魄离体。你今日放了我，待我回到师门自有重谢。”

    那人道：“放屁！是你修御鬼术还是我修御鬼术？以为老子看不出来？”

    炼尸弟子愁眉苦脸地回来了：“师兄，找了一圈了，没找着尸身呀。”

    御鬼弟子乜我一眼：“这厮怕不是已被毁尸灭迹了。也罢，今晚能得一完整孤魂已经算收获巨大，小郑子，我们走吧。”

    我问道：“毁尸灭迹？”

    御鬼弟子道：“现在后怕是不是太晚了些？放心，待我将你做成伥，你就记不起那些前尘伤心事了。”

    我说：“不要啊。”

    炼尸弟子忽然插嘴道：“师兄，看他衣着不凡，说不定真是大宗门派的弟子呢。你让他说说自己来历，将他送回宗门换到的好处没准儿更多呢！”

    我说：“对啊，你听我说……”

    御鬼弟子瞪我：“你说个屁，我自有办法让你口吐真话。”说罢，他祭出本命法宝，放出血色的光，照在我身上。

    我瞬间动弹不得，大喊一声：“我连悉骅今日命丧宵小之手，来日再入六道，必杀尽仇人！”

    御鬼弟子桀桀怪笑：“当了老子的鬼仆，还想入轮回？做梦吧！”

    红光愈来愈盛，我如同置身一场风雪，在刻骨的寒冷中逐渐失去意识……

    “呔！什么人！”

    御鬼弟子的法术忽然停滞住了，听见他一声大吼，我睁开眼，面前飘荡着一袭白衣。那不速之客头戴纶巾，左手拿一八卦扇，右手握着一只乌龟壳，身形清癯，似乎是个道士。

    奇的是，我没感觉到这道士出手，那两个外道弟子见了他便如鹌鹑一般瑟缩发抖。只可惜道士背对着我，还没见到救命恩人真容。

    我问：“可是大渠山的道长来了？”

    那背对着我的白衣道士说：“为何是大渠山的？”

    “因为我只知道大渠山有道士。”

    他说：“不是。”

    炼尸弟子战战兢兢地发话：“你……你是四无公子？”

    道士说：“正是在下。”

    御鬼道士发出一声鬼叫，像有只手把他的声音当成面团一样拉扯变形：“既然是四无公子……这游魂归你了，小弟告辞！”

    “既然如此，多谢二位仁……”道士最后一字还未落地，两人已跑得没影了。

    于是，我从两名外道手中得救，落入另一名外道手里。

    四无公子。我久已听闻这个绰号。

    面前的道士转过身来，那张本该属于一位清俊公子的脸上平滑如蛋壳，眼、耳、鼻、嘴一样都无，确是“四无”公子无疑了。

    无面道士冲着我歪了一下头，问：“你不害怕吗？”

    我说：“我怕什么？”

    他说：“我没有脸。”

    我说：“哈，我连身体都没有。你是人我是鬼，我俩谁该怕谁？”

    他摇了摇头。不知为什么，我觉得他笑了。

    他举起乌龟壳对我摇了摇，我被一股强大的吸力给吸了进去。

    乌龟壳里只是黑，我知道他无意害我。然后它晃了起来，像条风浪中的船，我没过一会儿就头晕想吐，只好叫他：“喂，戚兄，能不能拿稳一点啊？”

    戚家的长子戚伤桐生下来是个无面怪物，将产婆当场吓死、母亲吓出心疾。家族不想留这么个怪胎在眼皮子底下吓人，便将他送给段皮匠——自然不是做徒弟，段皮匠只会将捡来的小孩养到四五岁，活剥了人皮套在傀儡上。

    不料戚伤桐竟是个傀儡术天才，早早展露天赋，让段皮匠舍不得杀了，收他为徒，非但如此，还让他另拜哈木匠和晏裁缝为师。十五岁出师，尽得偃门三巨匠绝学，在江湖上兴风作浪，人送雅号“四无公子”。

    百闻不如一见。

    四无公子道：“抱歉，连兄，你忍一忍，很快就到。”

    “到哪？”

    “我家。”

    “慢着。”我说，“你该不会是要将我做成傀儡吧？”

    “魂是做不成傀儡的。”他说话的腔调一板一眼，仿佛在用力模仿着常人说话的语气顿挫，“我要做个傀儡壳子，把你装进去。”

    我道：“那不还是把我做成傀儡吗？”

    “魂魄一经离体，七日之后必下黄泉，除非以秘术定住魂魄，要么就是给魂魄找个躯壳。你刚才呼救，不就是不愿选第一种吗？”

    我笑了一声：“我哪里呼救了？”

    “原来不是？”他好奇道，“你那么大声地自报家门，我还以为是发现我在附近了，给我暗示呢。”

    我也奇道：“你不是和那两人一样，来捡鬼的吗？我们正好碰到了而已。”

    四无公子温声道：“你若不是我妹夫，我是不会捡你的。”

    “哈哈。”我干笑一声。“妹夫”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别提有多怪了。“那你来狗狸山干嘛？”

    四无公子道：“家里看门的狗的魂丢了，想来再捡一只。”

    “这乌龟壳是给狗准备的？”

    “嗯……不过既然装了你，就不用装别的了。”

    “我怎么感觉被骂了？”

    四无公子道：“误会，连兄，我绝无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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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带着我走了很长的山路，翻过狗狸山，又上另一座山。我在乌龟壳里睡了一觉，醒来以后，刚好听见他说：“连兄，我们到了。”

    我问：“这是哪儿？”

    “你可要出来看看？”

    我还不知鬼在白天也能现身，但他说能，我便从龟壳的洞口往外钻……然后我的头和四肢分别从一个洞里伸了出来。

    “……”幸好四无公子没有脸。我只想缩回壳里去。

    我背着个乌龟壳站在他的掌上，费劲地转过身，看见一处翠竹掩映的小院，院子就用篱墙围着，门楣上挂一块匾，笔墨横姿地写着“空庐”二字。我想，这个“空”字好，空中无色声香味，天生四根清净。

    身后“砰”地一声，四无公子像被人打了一闷棍一样，直挺挺躺倒在地上。

    原来一开始从狗狸山救下我的就是个傀儡。不知那两个外道弟子知道了会怎么想。

    据我对偃术的了解，偃师驭使偃偶，离得越近精度越高，偃门旷古烁今的大师乌铁最多不过能相隔十里cao纵傀儡，狗狸山离这儿绝对已超过十里，这四无公子……落到他手上，不知是福是祸呢。

    不过，这傀儡在门外就倒了，我该怎么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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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庐的屋门开了。

    最先出来的是两个粉雕玉砌的总角童子，一个穿着灰扑扑的布衣，一个用锦缎打扮得花枝招展，一路小跑着过来推开院门。他们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一个年轻公子，眉清目朗，姿貌皎然如月，一身嫩黄轻衫裹着寒玉般的清雅身段，行止风度楚楚谡谡，这大概便是书中所言“飘逸端华，姑射仙人不能及也”。

    仔细看来，那人长得与傀儡有七分相似，或说那傀儡就是他抹去了五官的样子。

    我了然。他才是真正的四无公子。

    童子兴冲冲地跑出院门，一个捡起我，一个扶起傀儡给它的衣服掸灰，大声说：“公子，你终于捡了个好用的回来看门了！”

    “我不是看门的。”

    戚伤桐轻咳一声，道：“小木小布，莫要对客人失礼。”他从锦衣童子手中将我拿过去，“快见过连公子。”

    两名童子有气无力地喊了声“连公子”，带着傀儡跑回屋里去了。戚伤桐低下头与我对视，他的眼珠像冷白釉色上的两点漆星，眼形天生带弯，如含着笑意，眉睫一眨就有桃花开出，唯独眼神有些飘忽，那桃花笼罩在一层蒙蒙烟雨中。

    他对我说：“在下戚伤桐，连兄，幸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