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月亮似的女儿） (第1/1页)

    珠儿的性格像云钺，是个安静的孩子。也许是久经虐待的缘故，她无论做什么都显得有些畏手畏脚，生怕做错什么，惹人叱骂耻笑。虽然有云钺这位血脉相连的亲叔叔庇护，她还总是担心自己哪天说错话做错事，会被赶出府去。云钺知道她这样战战兢兢不是一两天就能安抚好，也只能耐心劝慰她，试图让她日渐放松下来。

    裴琉锦却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他虽然没有子嗣，却知道怎么哄孩子开心，珠儿和葭月每日吃的饭都是小厨房特意做的，专做些孩童喜欢的饭菜点心。在葭月这周第三次跑来和裴琉锦“告状”，说珠儿jiejie不肯和他一起吃饭，非要等他吃剩下才动筷子时，裴琉锦终于忍不住了。

    “我不是和你说过吗，在这儿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看着低头不语的珠儿，第一次觉得小姑娘的心思这么难猜。“你只管和葭月一起，每天吃饱睡足就行。”裴琉锦和云钺对视一眼，“等开春送你去我皇姐开办的女学里读书。”他故意一本正经地板起脸，“可不许给你云叔叔和我丢人啊。”

    要送珠儿去女学，自然绕不开裴玉容。“你的端王府，已经快变成育婴堂了。”裴玉容如实评价道，“让裴臻他们知道，你这个皇子中第一位封王开府的宠儿，光在王府里养戴罪的奴隶和捡来的孩子，”她露出了一个饶有兴味的微笑，“怕不是要气死。”

    这话说的对也不对。裴琉锦心想。裴臻裴允知道了会气死是真，至于“戴罪的奴隶”和“捡来的孩子”......他心虚地摸了摸鼻尖，怎么就不能是他给自己争取来的皇子妃和继承人呢。

    “之前还让你别费那么多心思，这下倒好，越闹越不像样，连我这儿都成你的王府后院了。”裴玉容半是斥责半是嗔怪地瞪了裴琉锦一眼，见这小狐狸立刻油盐不进地转开目光，只能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罢了，你也不是孩子了，做什么心中有数就好。”她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既然是那位的侄女，想必人品也不会太差，开春后将她送到我这里来就是。”

    裴玉容爽快地答应了收珠儿入学，反倒是珠儿听到这个消息后，显得有些犹豫。云钺看她像是有话要说又难以启齿，便主动问她，“怎么了？可是有什么顾虑。怕女学里有人欺负你么？”

    他疑心珠儿害怕皇家女学中多是名门千金，她性格又软，身处其中难免自卑，不料珠儿却并不是在害怕这点，她听着云钺的问话，忙不迭摇摇头，话音还是怯怯的。

    “不是......”她看了看云钺，低下头声音越说越小，“叔叔，那时家中的婶娘，还有，还有我娘亲都说......女子只管做好针黹女红，谨遵三从四德就是，才学之上只要认得几个字便足够了。”她的语气里带上了一点儿微弱的哭腔，“我、我真的可以去读书吗？会不会......”

    她还没说完，嘴边已经被裴琉锦递上一块糕点，堵住了她要说的话，珠儿一惊，咽也不是吐也不是，衔着糕点呆愣愣地看他，裴琉锦冲她笑笑，“说什么傻话。”他伸手点点珠儿的额头。

    “只做深宅大院里的牵线木偶，多没意思。”他眨眨眼，“天下女子都是容jiejie那样的才好，文韬武略不比任何人逊色。”裴琉锦拈起一块点心，咬了一口，“我说了，你别畏前畏后的，要是不爱读书写字，我也可以教你骑马射箭，像我母妃，据说她的骑术胜过无数男儿，连大焘最好的驯马师都为之惊叹。”

    这是云钺第一次听裴琉锦主动说起他的母亲。那个在传闻中被扣上“妖物”污名的，美丽却短寿的异域女子。他也是幼年失怙，深知其中万千心酸不易，看裴琉锦的眼神中就难免饱含怜爱，对方刚哄走珠儿，正没骨头一样靠在他身侧黏糊，耳边的翡翠坠子一晃一晃。

    “殿下的母妃，一定是个很好的人。”云钺说得沉重，裴琉锦却显得有些满不在乎。“不知道，我和你一样，只在旁人口中听过她的名字，没见过她。”他将云钺的一缕发丝绕在指尖玩着，像是想起什么，轻声笑了笑。“她也没见过我。”

    “听当年服侍她的宫人们说，她在生产过程中就不行了，我落地的那一刻，她正好咽下最后一口气。”他玩了半天，还是放开将军的头发，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空荡荡的指尖。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拼死生下的孩子是个皇子还是个公主。”云钺揽过他的肩，裴琉锦也没挣扎，乖乖靠在他怀里。“不过她喜欢女孩儿，父皇告诉我，她在世时，已经给尚未出世的‘女儿’起好了乳名，只是其他人不敢叫，我父皇不愿叫，他说这样会让他想起她，他怪她把我们都丢下了。”他指指自己那双碧波粼粼的眼睛。

    “对了，我有没有和你说过，父皇也不愿意看着我的脸和我说话，他说我的脸像母妃，尤其是眼睛。他既爱她，又怨她。”

    云钺的怀抱暖融融的，还沾着几丝清苦的药香，裴琉锦在他怀里，忍不住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将军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他在为裴琉锦伤心。其实裴琉锦说这些，并不是自怜自伤，也不是为了博得云钺的同情，比起诉说自己的身世，他更像是在平淡地讲述一个遥远的，和他无关的故事。

    但当意识到云钺在为他伤心时，他还是忍不住摁住胸口，手掌下那一点搏动终于不再若有若无，而是跳得那样重，又那样快。

    “殿下的乳名，是什么？”

    像是没想到云钺居然会对这件事刨根问底，裴琉锦顿了顿，过了许久，他才轻声回答。

    “阿依慕。”他垂下花边般浓厚的金色睫毛。

    “她给我取的名字是‘阿依慕’，在绰勒语里，这个名字的意思是‘月亮似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