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一?孔雀东南飞 (第2/2页)

金乌炽烈，清早的细雨在苍空形成一道不明显的虹彩。虹彩依依滞留到了午时，才不舍地消散。

    g栏季院中的那对母子等啊等，等到彩霞晕染了穹际，等到月挂柳梢头，等到金J高鸣。

    滴答。滴答。

    将惜不知何时昏睡过去。冰凉的细丝飘零，落至他的面颊上，将惜打了个机灵，清醒过来。

    长廊外的青空明媚，天朗气清。

    将惜仰着头，看见阿娘在流泪。

    她的泪像雨，淅淅沥沥落在了将惜的心坎上。

    「阿娘！阿娘！阿娘不哭，阿娘不哭，是舅舅欺负您吗？还是又有不长眼的三腿蛤蟆？孩儿这就去给您出气！」将惜慌慌张张地起身，小手环抱住阿娘的肩，不熟练地拍着阿娘的後背。

    狄英的目光空洞无神。将惜的呼喊唤回零碎的记忆，支离的印象缝缝补补，颠来倒去地串在了一块。

    「??汉臣？」狄英道。她的嗓音嘶哑，却令将惜如坠冰窖。

    「阿娘，我是将惜呀，您忘记我了麽？」将惜抬首，噙着泪水，强打笑意向阿娘道。

    狄英也笑了，她刮了刮将惜的鼻子，神情无奈地道：「又再调皮了，汉臣。你这样喊也没用，该练的功夫可不能落下，不然，阿兄回来之後又该念我了。」

    将惜张了张口，想说些什麽，声音却卡在了喉咙。「阿娘这是……怎麽了？」他惶然地心想。

    便在此时，突然一姿容秀丽的白衣少nV，自狄英身後的长廊小跑而来。

    「秋娘！将惜！你们还好麽？」季莺莺道。她看见狄英揽着将惜，也跟着跪坐於地，抱住了他们俩。少焉，季莺莺踟蹰地道：「秋娘，我刚知道汉臣的事??您??节哀，还有将惜跟我在??您的身子不能再受寒了??」

    将惜额抵母亲的x膛，眼神茫然地对着那抹白sE的衣角。闻说，他的双手一松，垂落身侧，抬眸，双瞳失焦，嗓音乾哑地问：「阿姊，我舅舅怎麽了？」

    季莺莺一愣，心内不安油然滋长。她柳眉微蹙，杏眸之中隐约透着哀意：「昨日范将军领军回京受封，而汉臣他??他似是身子不济，在回京路上患了病，又因赶路受了风寒。好不容易撑到进了长安，却没能撑到面圣，便在昨日午时??病亡。」

    不知是哪句话刺激到了狄英，将惜还在噩耗的蒙懂之下，就被阿娘抓紧了肩膀。将惜不知所措地仰首，只见阿娘的面容狰狞，似疯似癫，口中颠三倒四，惶惶然道：「汉臣没Si！汉臣在这儿呢！阿爹！阿娘！你们在哪儿？相公！相公你快走！他们要吃人了！呜呜呜阿兄救我！阿兄救我！你不要过来??不要！啊——！」

    轰隆！

    青天白日，无故落雷。惊蛰已过，此时不当雷响。街坊人cHa0纷纷吓了一大跳，暗忖是哪里有天大的冤屈，抑或是哪儿的恶人遭了雷劈。

    闪电照亮了将惜的眼。一瞬过後，亮光熄灭。

    季莺莺只觉得那双眼瞳变得更深了。浓稠的墨，似是见不到底。

    「将惜。」季莺莺起身唤道。她牵起将惜的手，让他抓住自己的衣裳，而後搀扶瑟瑟发抖的狄英回房，细声轻语地安抚。

    季莺莺，本姓李名师，冀州桑g府破石村人士。六岁那年辽军进犯，家破人亡，一路颠沛流离，最终沦於那进行拐卖生意的汉子之手。

    李师年幼，面h肌瘦，卖不得好价钱，又无大户人家愿收。拐来的人货最终只余李师一人，那拍花子人面兽心，心下一合计，就将李师弃於窑口。g栏瓦舍也分三六九等，上为青楼下为窑。你道那拍花汉子为何要将李师弃於窑子口？只因世上有那衣冠禽兽之人，专好童男幼nV。且窑子来者不拒，有钱便行，不知多少可怜人烂於其中，悲苦无人问津，Si後不过草席一包，丢於城郊乱葬岗，曝屍荒野，或被野犬啃食，或成秃鹫腐蝇之餐，无限凄凉。

    拍花子拐卖人货，卖不出便自认倒楣，另寻机遇，谁知那汉子心肠忒毒，认为这一路白养，损失可大，暗恨之下，竟将李师弃於这狼窟虎x之中。

    侠心历劫终不改，秋娘仗义救幼孤。话说当时狄英正巧过路，见孤男幼nV，大人衣冠齐整，幼子却萎靡枯瘦，心底生疑，悄然跟踪。这一随行之下，恰恰撞见了那汉子的狼子野心。狄英虽然手脚不便，却有玲珑之心，她心念一动，使出那讹人之计。何谓「讹人之计」？尝有人策马於街，见一老翁遇马而不闪不避。君子大惊，急急止马，却见那老翁倒卧於地，哀声连连。若你要报官，他便大声嚷嚷引来左右街坊，诬人名声，唯有以钱财息事。此便为「讹人之计」，俗言「碰瓷」。

    狄英使出那讹人之计，却非为钱财，只因一颗侠义之心。她知自己功夫大不如前，不能以柔弱之身y碰y，遂以美人计g那汉子近身，又倏然脸sE一变，骂其猪狗禽兽，迳吃白粮。两人於窑口拉拉扯扯，店里姑娘一听「吃白粮」，赶紧唤领班出来。三教九流行事自有章法，「吃白粮」本是乡里浑话，引为pia0j不给钱之意。青楼窑子本各为生意，可若遇此贼人，三阁六坊八胡同登时沆瀣一气，翻脸无情，轻则断肢，重则打Si，以儆效尤。

    那拍花汉中计，百口莫辩。毕竟此等自W身价义救幼nV之事，非常人所不能为，况且窑里的姑娘小姐见惯负心薄情之人，心底自有恨意，见那汉子被gUi公打得鲜血淋漓，奄奄一息，自是拍手称快，更有不解恨者啐其两口，方笑而散去。

    李师幸得狄英搭救，一为报恩，二为活命，遂拜英为义母，愿侍其左右。怎料饥弱难掩真国sE，季大娘子慧眼如炬，观李师面相，知其前途无量，yu收李师入院，狄英不愿，与其多有争执。师虽年幼，却心思通透，又生得一副侠肝义胆，不yu拖累秋娘，遂从之。季大娘子要给李师取艺名，师道：「秋娘於小nV有恩，愿以其名为名。」遂以谐音之「莺」为名，改唤「季莺莺」。

    言归正传，汉臣病故之打击下，狄英竟患了失心疯。季莺莺耐心安抚秋娘，待其昏昏沈沈睡去，方才领着将惜至侧房，神sE肃然道：「秋娘於我有恩，也曾多次拖我照管你，你既唤我一声姊，我便担起这份责任。狄氏有莫大冤屈，老天也不忍埋没英魄，从今日起，你需肩负狄氏满门忠烈，替其沉冤昭雪。」

    却说莺莺如何知晓个中内情？当年狄英筋脉被挑，根基大伤，随年纪渐长，旧伤复又发作，时常夜半疼醒，皆是莺莺侍奉在侧。狄英忧自己时日无多，而汉臣投身军旅，届时将惜可怎生是好？思来想去，愁闷不已。莺莺见状，撒娇痴缠，yu解义母愁绪，狄英拗不过，遂将往事诉与莺莺。莺莺内心剔透，本来便有几分思量，而今一听，更为心惊胆颤，当下跪地指天，发誓若将此事泄与第二人知，就当五雷轰顶。

    闲言止住。道完那一席话，季莺莺默然片刻，复道：「秋娘心X坚韧，不可能因此患上失心疯，必是汉臣之Si事有蹊跷，秋娘无法承受真相??罢，罢，如今说这些也无用，总归在洗刷狄氏冤枉之前，你需得隐姓埋名，不可让何人得知你是狄氏子，如此方能避开幕後之人的眼线，寻得翻案之机。」

    将惜的小脸上仍残留着乾掉的泪痕，曾经稚nEnG的雀跃与欢喜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阿姊，我明白了。」他如此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