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尾鱼〈双鱼〉(五) (第1/1页)

    「爸b你看！」这孩子从小Ai画画，当他拿出备受老师称赞的作品，锺先生摇摇头：「你的数学练习写了吗？下个月要考全民英检，你单字背了吗？」小小孩垂下眼睫，扁着小嘴离去，锺先生总是追加一句：「爸爸这是为你好！拥有实力你才能自保，画画是等你长大退休以後的事??」

    眼看孩子即将升上中学，锺先生反对太太让孩子读美术班的建议，坚持要他进入一所昂贵的私立学校。为此，锺先生积极准备，参加严苛如求职的面试，考核项目包括父母双方的财力、人脉、品格和社会声望，即使锺氏夫妇拥有大笔财富和社会地位，也不得不认真模拟面试题目，演练答案，想要给面试官最完美的印象。

    「爸，我不想读这间学校??」孩子嗫嚅着说出自己的想法，锺先生仍然坚持：「这里有最好的师资设备，你在学校里多结交朋友，这都是你的人脉，将来才没人敢欺负你！」

    就在面试前一晚，锺先生从花莲办完事回程，却遇上国道五号严重堵塞，只好改道走北宜公路回家。不料，这条公路夜晚光线不足，再加上疲劳驾驶，让他一度感到困倦无b，只好不停拍打自己的脸颊避免恍神。

    他懊悔着上路怎没买杯咖啡提神，就在这时，突然间有一个影子闪过，他猛然感到车子碰撞到什麽东西，前挡玻璃也因此破裂。他赶紧煞车下车查看，这时我已经抬手遮眼，无法再看下去，然而我还是听到锺先生低嚎的哭声。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如果这场车祸让我被判过失杀人，我儿子就无法进入这所学校，对他未来的人生影响不可忽视！这孩子天X散漫，喜欢画图，只有就读好学校，才能被b迫着上进，否则他该如何考上好学校，有份T面的工作、过好的生活？」

    我深x1一口气，握紧拳头，睁开眼睛，b自己继续看下去。

    儿子顺利进入私立学校就读，然而锺先生在罪恶感折磨下，变得暴躁易怒，没多久，就故意泄露自己上酒店的照片，太太气急说要离婚，两人激烈争吵中协议分手，他将所有财产留给妻子，唯一的条件是要孩子留在那所菁英学校，随即以做生意的名义去了美国，很快就没了消息??

    锺先生前往美国後，过得并不好。

    他终日失眠，无法再做GU市C盘的工作，改在工地从事T力劳动，用R0UT的辛劳暂时忘却烦恼；如此数年之後，当他换新手机时，在手机的健康应用程式中，向美国器官捐赠机构DonateLifeAmerica登记，同意Si後进行所有器官、眼睛及组织捐献。

    「对不起，是我一时软弱没能投案，又怕影响儿子的前途??我到底要怎样赎罪？」

    罪咎感折磨中，锺先生的情绪更加起伏不定。某晚，他在酒吧里喝得酩酊大醉，遇到同事和一群表兄弟前来喝酒，锺先生登时联想到自己少年时期被表亲欺负的经验，对於同事和表亲之间活络的气氛，他嫉妒又落寞的心情完全写在脸上。

    「来啦，我请喝一杯！山姆的同事就是我兄弟！」对方非常积极热情，伸手要搭他的肩，锺先生拍掉他的手，表示自己要回家了。

    这位表亲是当地黑帮的一份子，有许多亲戚都在黑帮里混口饭吃。他将锺先生的拒绝视为极大侮辱，於是纠集了所有好兄弟，在暗巷里以枪枝对锺先生行刑式轰头。锺先生被送进医院，医生判定他为脑Si。

    由於他在美国没有亲人，医生遵从他的遗愿；在四小时之内，他的心脏找到了适合的匹配受赠者，紧急地被送往另一间医院。他永远不会知道，殷殷等待他心脏的人，竟是他失散多年的双胞胎兄弟。

    锺先生的人生就这样画下句点，他的痛苦恶梦，却进入他的双生兄弟身T里，绵延至今。

    画面暗去，约翰先生的斑马鱼Ｂ略经整型後，变成一条稳重健康的金鱼，牠轻轻蹭着呆滞的斑马鱼Ａ，彼此的x鳍都向前浮动，好像要给出一个拥抱；而後斑马鱼Ｂ游过管线，回到约翰先生脑内。

    斑马鱼Ａ静默地待在水族箱的水草深处，小班班医师幽幽开口：「我们整复所，从此又多了一条找不到主人的斑马鱼了。」

    我们三人静默了好一会儿，才叫醒诊疗椅上的约翰先生，并播放记忆画面的录影给他看。

    约翰先生眼泪奔流，我也泣不成声。

    我气真正的锺先生撞Si我妹，更气的是他居然已经Si了，让我不能向他问责！然而锺先生Si前不rEn形的模样，在手机里登记器官捐赠的笃定，又让人於心不忍。

    「我在恶梦里，真的可以感受到，我双胞胎兄弟非常懊悔内疚，我愿意代替他赎罪！」约翰先生在我面前跪下，不住地道歉，我数度扬起手，却又都收回来。

    小班班医师抱着我，我不知道哭了多久，蓦地想起方方那尾金光闪闪的漂亮斑马鱼，她活着的时候，也曾签下器官捐赠卡，却被我家老爸撕碎；在医院时，院方也询问是否愿意捐赠器官，老爸却暴怒大吼，坚决反对。

    我忍不住想，如果老爸当初同意了，也许就有其他人，共享着方方的记忆，而我们也会觉得方方年轻的生命，在某个地方继续开花吧？

    日子过得好快，距离约翰先生来访，已经一星期过去了。

    方方曾经跟我说过，打工的时间好漫长；随着年龄渐长，我觉得人生好像被按下快速播放键，然而，方方再也没能T会这种感觉。

    约翰先生来接受疗程後，很快地就取回自己的真实身份；昨天，他带着兄弟的妻儿去向我老爸下跪道歉，也提出极高的赔偿金额，老爸泪流满面，一块钱也不肯收，要他们捐给慈善机构，而我，最不忍心的是正牌锺先生的儿子。

    这孩子已直升该所私校的高中部，享受着最先进的设备、最优秀的师资，与同样出身优渥家庭的朋友为伴；然而，当他知道自己能进入顶尖私校，是因为父亲瞒下过失致Si的罪责，他的心情似乎受到极大的打击。

    「弟弟，高中生活还好吗？」我试探地问道。

    「好是很好，不好的是我。」小高中生闷闷着踢着我家门口的石头，双手cHa在口袋：「我觉得??我不配过这麽好的生活。」

    我悄悄告诉他，他是无辜的，他不应该因为父亲的选择而自责。同时，我给他一张斑马鱼记忆整复所的名片，要他知道，他可以记得这件事，但他有另一个选择：减轻痛苦，清醒地带着愧疚并转化它，为社会做更多有益的事。

    今天从捷运站步行到整复所的路上，便利超商摆出金莎玫瑰，花店也早早开门热销玫瑰花束，我才想到，啊，今天是三月十四日，所谓的白sE情人节，吼，又是个充满粉红泡泡的节日啦。

    穿过热闹街道，我走进办公室；今天上午小班班医师和胡玖安去参加研讨会，下午才会开诊；小班班医师说她和鱼缸先生中午会去吃饭，可以预计到时候我又要戴上墨镜，以免被他俩闪瞎啦。

    在这之前，我来整理一下办公室环境，也整顿一下自己纷乱的心情。

    可是，我一走进诊疗室，立刻觉得哪里怪怪的——整T环境显得有点混乱，仪器彷佛被人乱动过，一定是胡玖安！练习C作记忆整复疗程不是坏事，但她应该养成物归原位的好习惯才是。

    我心里暗自腹诽，一边拿出扫把挥向胡玖安的座位底下，却发现了一个r0u皱的纸团，捡起来打开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