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鸥（五） (第1/2页)

    “意识到了未必是件好事。”尹怀韫低着头，慢慢拿红花油擦她腿上的淤青，其实热敷最好，但这个房间没有热水，“凭一己之力改变整个家庭的偏见，听起来像是理想主义，长大了才发现什么都改变不了。”

    钟回晚靠在床边，慢慢抬起眼睛：“你是个弟弟。”

    尹怀韫沉默。

    “想必你jiejie也挺惨。”

    “你说哪个？”他笑起来，眼睛都在下坠，“我不知道我有几个jiejie，我出生的时候有一些已经被送走或者卖掉，那时我最大的jiejie十四岁，长到三岁，她披上了红盖头，大家说我jiejie要嫁人，叫我要喜糖讨彩头，我问jiejie为什么在盖头下哭，他们说她太高兴，于是我一无所知地看着她嫁进了山里。”

    “……后来呢？”

    “没有后来了，我再没见过她。有人说她生了很多孩子，有人说她Si了，我觉得没什么区别，只是意识到我在剥削她这件事所花费的时间太漫长了，毕竟大众都觉得，在一场对nVX的围猎里，一个三岁的孩子应该是无辜的。”

    “如果这孩子是她的亲弟弟，情况则完全不同。”

    尹怀韫神sE逐渐哀伤起来。他撇开眼，像被月光灼伤一样。

    “我还剩两个jiejie，长大了去乡镇上学，大家偷偷说校长有三个小老婆，校长说生一个儿子给十万块，于是她们都抢着给他生，第三个还不到二十岁，长得最好看，会穿镇上时兴的裙子，据说她已经给校长生了两个儿子——本来是个八卦，后来有天放学赶作业，实在太晚，回去的路上看见她被摁在C场后面的小树林里给个老男人g。”

    钟回晚呼x1一窒。

    “那个老男人是老师，我们学校出了名的Ai老婆。他看见我，笑眯眯地招招手，说小尹啊，平时学习太刻苦了，还是要劳逸结合，不能老绷着，你过来，我教你看一个好玩的东西。”

    “那个nV生在旁边翻着白眼笑，裙子塞到腰间，她懒得放下来，说你从哪里找的小处男来给我补身子，老男人说这是个好学生，他报了我的名字。”

    尹怀韫停住了。

    他哽咽了一下，很快低头遮掩过去，钟回晚腿上的伤口被无意识摁压r0Un1E，反反复复的cH0U痛，但她没有出声。

    “他报了我的名字，然后事情变了。她愣住，大声尖叫，揪着老师的领子不停地问我的名字，哪个字，怎么写，他是谁家的孩子，把人吓了一跳，男的问你怎么了发什么疯，nV的把高跟鞋脱下来砸我身上，说就是你个狗崽子毁了我一辈子，让我滚蛋。”

    “……”

    “她是你jiejie？”

    “她是我jiejie吗？我不知道，我不敢问。”尹怀韫慢慢地，“只是这么多年，我反复想起那一天，她脸是什么样，穿的什么衣服，去年我偷偷回镇上打听她的消息，校长已经退休，大家说他真惨，原来早没生育能力了，小老婆们的孩子没一个是他的，他跟她们大吵一架，气到脑溢血，男老师被捉J，原配要离婚，小三竟是校长小老婆，人特别凶，掐着腰去找校长吵，但这都是好几年前的事情，总之我找到了她的家。”

    “房子很小，她情绪激烈地教两个儿子写作业，yAn台晾的衣服有补丁，我在她家门口站了很久，没有勇气敲她的门，最后把要交的学费塞到门缝跑掉了。”

    钟回晚诧异道：“她不知道是你？”

    尹怀韫摇摇头：“最好别知道吧。我希望她不知道。”

    难怪大三那年拼命地跟着她打工赚钱，那时的钟回晚多单纯啊，竟然有一瞬间怀疑这个男孩子或许对她也有别样的心思，碍于认知X别有误，用这种曲折别扭的方式表达。

    怎么可能，她总相信人有好人，白以周一顿大几千的鲍鱼螃蟹宴就把她砸晕了，梁数做张嘘寒问暖的殷勤皮，什么付出也没有，就把钟回晚哄得受宠若惊，在垃圾堆里挑人都念着他“对我还温柔点”，快Si透了，才觉出他人皮下没有心。

    所以怎么可能，她看尹怀韫，都疑心他在演，在装，为什么要真情实意地买惨，他也要来分一杯羹吗？也在试图唤起她被r0u成齑粉的同情心吗？他在暗示她年少对他那些一文不值的暗恋，然后心安理得地C她吗？

    “又不是你的钱。”她痛痛快快地刻薄起来，“也许那本来就是她的卖命钱，何况这点钱跟她的烂日子b简直九牛一毛，难道你指望着她拿钱就能变得好起来了吗？反而你，得到了所有好处又偏要自己良心过得去，装模作样地施舍了点钱就把自己感动坏了，以为这样就能不愧疚——如果拧巴成你的X子，我情愿我弟弟像现在这样没良心，这样我怪他时完全没有负罪感。”

    话可以再难听点，钟回晚缩回腿，尹怀韫脾气特别好，但显然也没跟别人讲过这么隐秘的心事，她不确定他生气会怎么样。

    但她希望——总之，她谁也不想见。

    尹怀韫果然脸sE难看起来，他张了张嘴，试图解释些什么，最后舒了一口气。

    “如果家庭再好一点，我确实应该变成你说的那样，只是放着我jiejie卖身钱的存钱罐，即使我不用，也会一层层地少。我爸用它钓鱼，赌博，喝酒，我妈用它打麻将，串门，买首饰，年复一年，收成好或者收成不好，我都感觉不到他们拿钱有愧疚过，他们好像完全不担心钱用完会饿Si，我想不明白，想了又想，想了又想，有一天，想通了——我还有两个jiejie。”

    “我还有两个jiejie，所以还可以再嫁，再卖，再有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