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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  (第1/1页)
    陈晋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万湾。    她走在前面上楼,还笑着回头提醒自己小心楼梯,但是他分明看到她眼里的泪水。    二楼的陈设很简单,只有一个沙发,一张桌子,然后就是书。    墙上有一面嵌入式书架,上面五颜六色的书,摆放整齐。    万湾说,“好啦,你能帮我挑...大概三十本出来吗?选你喜欢的就行,我下去把下面的拿上来。”    陈晋点头。    他从最左边开始浏览,转到最右边,最后却拿了几本在手中,    不是没有什么可放在下面的,而是这里面他喜欢的太多了。    陈晋粗略计算了一下,大概有两百本书,其中很多都是原着,涵盖了哲学、政经、历史、自传各种各样。    他随手翻开一本,上面干干净净,没有折痕,也没有涂鸦,再翻到第一页,也没有写名字,甚至都没有落灰。    而每一本书旁边是一个本子,有些不止一个,旁边还放了文件夹,是他做读书笔记用的。    陈晋随手抽出一本。    这是一个羊皮本子,背后做了注解,标明了是哪本书。    翻开,里面写得满满当当。    标题、章节、摘抄、见解、短评、日期和页码在一张纸上分别占了几个部分,虽然字多,但是排列工整。    他的字很好看,苍劲有力,柔中带骨,有自己的风格。    他放下这本,走了两步,抽出《理想国》的读书笔记。    这一本全是英文。    他翻到后面,看他的心得。    第一句写的是:“该死,我完全不懂他在说什么,感觉自己一打开书就被苏格拉底揍了一拳。”    陈晋被逗乐了,噗嗤一声笑出来。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读这本书是大学的时候,也是看得头昏脑涨,读到半途开始放弃,隔了一段时间又读,断断续续才看完一遍。    再往后翻,发现他虽然一边迷迷糊糊,但是还是在试图理解,越读,思路越清晰,还提出一些独特的见解,有些是陈晋读完都没有意识到的。    他觉得很新奇,一时想得入了神。    直到万湾拍他的肩膀叫他,“世安,你选好书了吗?”    陈晋被吓一跳,啪地把笔记合上,转过头去,语带歉意:“抱歉抱歉,我忘了。”    “没事儿,你可以继续看,不过要等我们先忙完哦。”    陈晋连忙点头,帮着一起选书搬书,一边聊天。    “这些笔记,你不摆出去吗?”    “不用。”    于是终究没有搬下去,但陈晋得到允许可以在楼上看。    这些书虽然他很多都看过,有的读了很多遍,但是他倒不建议再读一遍,顺便读读这些笔记,看看不同的理解。    假期接下来的日子,除了吃饭睡觉,其他时间,他一直待在店里。    帮忙扫扫地,擦擦吧台,招呼客人,看书、笔记。    当他在读笔记时,就好像这个人正站在他面前,或者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微笑着,喝着咖啡,把他的感受和体会念诗一样娓娓道来。    陈晋偶尔会自言自语,像跟他面对面交谈一样。    再读下去,陈晋逐渐发现,随着年岁的增长,这个人在变化,变得多面,变得立体,有了骨架,生出血rou。    他看到,他坐得端端正正,有可能戴着眼镜,有可能没有,一手翻《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一边检索着文件,记录、勾画、批注,像做科学一样皱眉斟酌半晌,转着笔,然后把摊成一桌的资料整理好,放在文件夹里,一本正经地说:“好吧,我不想和你争执,但并不代表你说的有道理,只是因为你去世了。”    想象中,他有的时候窝在沙发上,翘着腿,指尖随意而悠闲翻着《伊利亚特》,面前摆着一杯冒热气儿的咖啡。他看得入神了就忘了记笔记,然后突然记起来,想记录又不想放下书,就拉过本子,用狂草批注,然后拍下笔,又满意地继续读。    他大部分时候很理性。    在他的摘抄里、评论里可以读到清醒而独立的哲学思想。    又拥有少年丰富的情愫。    他会把书和自己的故事结合起来,好像日记一样。    他喜欢李白的放荡不羁,但随着越长越大,好像更喜欢苏轼的乐观豁达。    他不喜欢墨守成规,上枯燥无聊的课,不喜欢死板的老师和课文。    他疯狂地追求自由,和佩阿索一样认为爱情、荣誉、财富都是监狱。    他曾经带着礼物,骑摩托跨越大半个地图,只为赴只有一面之缘的朋友的约。    他会感慨这个世界如此美好,记录生活中琐碎的惊喜和感动,读到一半去给楼下的花交个水然后再慢悠悠地上楼。    他喜欢旅行,去过很多地方,走过很多路,会把各地的咖啡豆带回来分享给朋友。    他有各种性别的朋友,来自四面八方,说不同的话,有各种信仰和肤色。    他读《圣经》、读《古兰经》,到各个地方去做志愿,到最原始的地方去学习他们的语言。    他读女性主义,为那些因社会而埋没的女性人物不公,为因不值得的爱放弃自我的女性感到悲伤和惋惜,也会批判一众着名男性作家笔下的男权思想,同时为自己潜意识里受到的影响而难过。    他不止一次在笔记里抒发对自己母亲的赞美和崇拜,甚至到了疯狂的地步,他把他的母亲写成神,写成上帝,写成他的信仰,他在世上唯一的爱。    .......    陈晋经常被他的故事吸引,他有着丰富多彩的人生,过着他最向往的生活。    不过,他最喜欢看他读诗歌。    诗歌像一柄匕首,在他五颜六色的伪装上戳破几个洞,漏出几束柔光来,让他能窥探到他的内心,他蕴藏着的潮水一般浓烈的情绪,他的浪漫和敏感。    他有一个独特的本子用来记录,用来呻吟他的孤单;幼稚而狂热地表达爱意;抒发他的愤懑:他的热烈和勇敢:还有他独属于少年时代青涩的情思。    他在本子后面单独隔开一部分,用来记录情诗。    陈晋最喜欢聂鲁达这一首:    我们失去了黄昏的颜色    蓝色的夜坠落在世界上    夜里没人看见我们手牵着手    从我的窗户中我看见    在遥远的山顶上落日的祭奠    有时候一片太阳    在我的双掌间如硬币燃烧    当我的灵魂与你所明了的哀伤紧紧相系时    我忆及了你    彼时,你在哪里呢    那里还有些什么人    说些什么    为什么当我哀伤且感到你远离时    全部的爱会突如其来的来临呢?    陈晋舌尖轻点,用不太流利的西班牙语,磕磕绊绊地念着每一个符号,字母和音节一个一个绷出来,跳动着,将他环绕。    他心跳如鼓,觉得好像读懂了这首诗,好像读懂他了的情绪。    他很快乐。    快乐过后紧接着是巨大的悲伤和惋惜,想骤雨一样席卷而来,周围的暖气瞬间跌到零下,让他从头到脚开始结冰。    他终于知道万湾为什么不愿意把他的笔记摆出去了,也终于知道她为什么不愿意再读哪怕一次。    他似乎在此刻短暂的拥有了一个朋友,又瞬间失去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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