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忌日 (第1/2页)

    十六忌日

    “人已经押回联络部了。”沈亦温边说话边脱下外套，挂在进门的衣架上。

    余晏冬趿拉着走来，从走廊的门框探出半个脑袋：“过程顺利吗？”他似乎在做饭，身上系着围裙，脸颊上蹭了一道面粉。

    “嗯……”沈亦温快步走过去，用指腹抹去了他脸上的面粉，“做什么呢？”

    “蹭到了吗？”他说着又下意识要用手抹，被沈亦温眼疾手快地抓住了。

    “已经给你擦干净了，这样不就又蹭上去了？”

    “嘿。”余晏冬笑得傻里傻气的，献宝似的冲他招手：“你快过来。”

    沈亦温跟着进了厨房，灶台上杂乱地堆着面粉袋，擀面杖，面粉粘得到处都是，砧板旁放着和陷的碗，里面还剩一个碗底的rou馅。

    “这是……”灶火正旺，锅盖边缘溢出guntang的蒸汽，锅里时不时发出“呲呲”地声响。

    “生煎。”余晏冬一脸期待，嘴角不由自主地提起，额前的头发自然垂下，看上去像个稚气未脱的少年人，“今天好不容易闲下来，突然特别怀念大姐做的生煎。所以下午去买了面粉，自己试试，感觉还挺像模像样的，就是不知道最后成品如何。”

    “嗯，我记得。”余晏冬家里父母早逝，更是长姊如母，拉扯着弟弟们长大，尤其对于年纪最小的余晏冬。大姐余晏秋做得一手好菜，幼年的沈亦温时常去隔壁蹭饭，究其原因，似乎比起家里厨子做的菜，余晏冬家的饭菜更有“家”的味道。

    然而生煎却不是时常能吃到的，做一次生煎是“大工程”，从和面、和陷到包，往往需要一整个下午的时间。余晏秋平时也有工作，因此只能等逢年过节，或是她不那么忙的时候，才有空做上一锅生煎，而每逢这个时候，余晏冬都是叫得最欢，跳得最高的那个。

    那会儿他才刚比灶台高那么一点，小手扒着台沿，眼巴巴地看着他大姐忙活，时不时手贱地往柔软的面团上戳出一个洞来，然后被余晏秋一掌拍掉，再灰溜溜地跑走。

    “应该好了吧？”余晏冬弯下腰掀起锅盖，热气蒸腾而上，弄得整个厨房都雾蒙蒙的。他用筷子戳破一个生煎，内里的汁水爆开溅在锅底，瞬时“呲啦”一声油水四溅。

    “熟啦！快去洗手。”他摆摆手催着沈亦温，回身拿起锅铲将生煎盛进盘子里。

    桌上的生煎散发的香气溢了满屋，表皮金黄，卖相上和外面卖的别无二致。余晏冬先夹了一个给沈亦温：“快尝尝。”

    “你先。”沈亦温礼尚往来，也给他夹了一个。

    “嗯……我先听听你的评价。”明明那么期待，这会儿却又“近乡情怯”起来了。

    沈亦温点了点头，先咬出个小口来，细细嚼着：“面皮和得不错，软硬适中。”他评价道。而后小心翼翼地嘬出里面的汤汁来，油混着水流过唇齿，刺激着疲惫的味蕾，一口下去rou的汁水在嘴里爆开，猪rou与香料混合的香气从舌尖一路滚进心口，沈亦温连连点头：“人间绝味。”

    闻言，余晏冬露出点笑来，胸口跟着松了气，夹起一个慢慢送入口中。

    沈亦温停下筷子，等他吃完才道：“怎么样？”

    余晏冬将最后一口咽下，歪头想了一会儿，露出一个算不上真心的笑来，话却说道：“看来我还是挺有天分的。或许我下辈子应该去当个厨子？”

    这份生煎味道上没得说，客观的来讲，沈亦温认为它相当合格，就算比起当年余晏秋做的也丝毫不差。

    “你……不太满意？”

    “我不知道……”余晏冬又夹了一个，“它……很好吃，超出我想象的好吃。”等他再吃完一个，才犹豫着开口：“我才发现，我已经不记得我jiejie的生煎的味道了。”他沉默了一会儿，“我以为我一口就能吃出区别来。”

    沈亦温哑然。

    人类的记忆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坚定又最多变的东西。它就像溪边石头上的裂纹，不管再湍急的水流冲刷也不能改变它一丝一毫的纹路。然而经年累月，它慢慢被青苔覆盖，成为无数微小生物的乐园，你一眼看过去，或许能分辨它隐约的轮廓，却不能知道它原本的样子了。

    沈亦温长久地盯着他，轻声问道：“是今天吗？”

    这句话没头没尾，倒让余晏冬愣住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迟半拍地点了点头。

    “是……去年的今天。”他以为会很难说出口，会哽咽，会不甘，然而到头来竟然只有怅然，“我阿姐的忌日。”

    “嗯。”沈亦温轻握住他蜷起的手。

    桌上的生煎仍冒着热气，在四月微凉的夜里贡献着不多的温暖。

    “吃吧。别放凉了。”余晏冬深吸了口气，重新提起筷子。

    一锅生煎不过二十来个，两人很快就吃了个精光。

    饭后，两人挤在厨房里收拾，沈亦温守着水池洗碗，碗筷磕碰间发出清脆的声响，一时间好不热闹。

    余晏冬哭笑不得：“乐队该请你去，你一个人能顶他们十个。”

    沈亦温知道对方在讽刺自己，顺着他说道：“那请尊贵的余先生欣赏我的下一曲——”他做了个请的手势，余晏冬配合地站过去，看着他在每个碗里盛上深浅不一的水，一字排开摆在台面上，像模像样地举起筷子，在身前转了个花样，颇有节奏地敲起碗沿来。

    沈亦温或许有望成为下一个世界级着名演奏家，但奈何目前资源有限，来回来去也不过这三两个碗中不着调的音。

    听了一会儿，余晏冬本以为这不过是他胡乱敲的，没想到还真让他隐约听到了点名堂。他朝沈亦温看过去，对方也朝他笑，继续挥舞着他的“乐器”，重复着同样的节奏。

    “这是……”

    “听出来了？”沈亦温手上敲着，嘴里还不忘轻哼上两句，“这么看来，小时候被父亲逼着学了几年音律也不算完全没用。”

    余晏冬敛了神色，胸口里像是滚了一锅沸水，满溢到涌出来，这一回却是真的哽住了喉咙，张了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你怎么知道？”声音终于冲破束缚，却也哑得不像话。

    沈亦温：“嗯……听你阿姐唱的。”

    余晏冬：“可你怎么会……？”

    沈亦温：“有一次去你家借宿，晚上我们睡在一起，你不知怎么的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其实我也没睡着，只是不像你那样乱动……”说到这，沈亦温忍不住笑起来，“你以为我睡了，便偷偷出去找你阿姐，没一会儿她就带着你回来了。”

    他确实不记得了，但猜也猜得出后来的事。

    “你阿姐哄着你上了床，轻轻哼起这个旋律。那天我也怎么都睡不着，可听着她轻柔的声音，竟然不知不觉就这么睡过去了。直到第二天白天，这个旋律还烙印在我脑子里。回了家，我就慢慢在琴键上试，摸索出了旋律。当时只是觉得好听，也本以为一辈子都派不上用场……”

    说完，沈亦温将筷子轻轻架在碗上，微展双臂，等着对面的人给自己一个满怀的拥抱。

    木质的筷子落在瓷碗上，发出“叮”的一声闷响，却带着千钧的力量彻底掀翻了余晏冬心里的那锅滚水。

    不过一步的距离，却还觉得太慢，他用力环住对方宽大的脊背，忍不住将自己的头深深埋在他的肩上，然后他听见沈亦温低而轻的声音：“你看，你不是记得很清楚吗。”

    这一刻，堵在心口一晚上的石头应声而落，眼泪不受控制地温热了眼眶，他在沈亦温怀里不住地抽气。

    早该痛快地哭一场的。他想。

    沈亦温落在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