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弹壳 (第2/2页)


    吴夫人自嘲地一笑，不卑不亢地直视张以尧的眼神：“我能有什么想法？说实话，他在我这里早就跟死人没有区别了，我甚至连他现在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从他们进来开始，吴夫人一直表现得平静无波，似乎直到此刻才从缝隙中窥见一丝真正属于她的情绪。

    张以尧转而问起别的：“永珍提到，第一枪和第二枪中间有几秒的间隔，你有印象吗？”

    “我不记得了，她如果说有，那大概是吧。”方才的尖锐似乎只是错觉，吴夫人又恢复了一贯的态度，垂着眼，慢条斯理地说道。

    “啪！”几人的目光都被声源吸引过去。

    “不好意思，我不小心碰掉了。”沈亦温弯腰把掉在地上的胭脂捡了起来，盒盖已经被摔开了，里面的粉末撒了一地，还溅在了他的裤腿上。

    他又低头道了声歉：“我去叫玉玲来。”

    “无事，一会儿我叫她收拾了。”吴夫人递给他一张手帕，指了指裤腿，“弄到衣服上了。”

    沈亦温摆了摆手：“我出去处理一下。”他示意张以尧他们继续，自己转身走了。

    掩好门，沈亦温看了一眼周围，确定没人之后，轻轻敲了敲对面的屋门，等了两三秒，又敲了一遍，确定没人来应门之后，便打开房门走了进去，并迅速关上。这间房是一间客房，里面只有一张床和一个柜子。沈亦温静静地站在门前等待，约莫过了不到十分钟的时间，才听见对面开门的声音，张以尧和王守国两人前后走了出来。

    隔着门板，沈亦温听到吴夫人的声音：“那就不送二位了，我已经把我知道的所有事都说了。”

    没有听到任何回话，脚步声停顿了一会儿，随后逐渐远去，又过了几秒，房门被关上了。

    房门关上后，沈亦温又等了一会儿，确定外面没有任何声音了，才悄声从房间里出来。走廊里没有人，他轻轻敲响了吴夫人的房门。

    “谁呀？”

    “我是沈亦温，刚刚出去清理了一下衣服。”

    吴夫人将门打开，却并没有让他进去：“你的同僚已经问完话走了。”

    他低声道了句“得罪了”便用蛮力挤进门内，对方还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被擒住背身抵在门上，屋门“咔哒”一声关上，将要呼出口的叫喊也被另一只手堵住。

    “事态紧急，还请夫人原谅我的冒犯。”沈亦温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对方不至于被自己压得太难受，“我只是想知道，那天……现场遗留了一枚弹壳，夫人知道它的下落吗？”他又松了些劲，吴夫人没有反抗，“我可以松开，前提是您不会声张。”

    吴夫人闻言轻轻点了点头，沈亦温也如约松了桎梏：“抱歉。”

    “沈先生大可不必如此粗鲁。”吴夫人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你说的弹壳是什么。我已经把所有我知道的事都告诉你的同僚了。”

    沈亦温无声地望着她的眼睛，吴夫人也毫无惧色地对视回来。

    吴夫人的黑眼珠似乎比一般的人要大，眼白的部分较少，眼型狭长，上眼皮遮住了三成的黑眼珠，让她的眼里少了许多反光，多了些悲天悯人的意味。或许是因此，她看谁的时候都显得寡淡，让人很难从她的眼睛里读到任何情绪。

    最终沈亦温先垂下眸来，心中暗暗掂量着。他来的时候心中至少有八九分笃定，现在却不那么确定了。他犹豫半晌，最终冒险开口道：“夫人，您不必对我有所防备。联络部还不知道弹壳的事情，如果我真的和他们是一头的，也不必冒着风险单独和您谈话，只需要把这个情报分享给他们，我相信联络部不会吝啬人力来搜查整栋房子，甚至……把那天所有的佣人都找回来重新问一遍话。”

    话落，沈亦温静静等着吴夫人的反应，然而对方仍是那样不温不火地看着她，语气毫无波澜：“沈先生，我的确不知道弹壳的事情。但你放心，我不关心你们内部的争斗，所以你我今天的对话，我会烂在肚子里带进棺材的。”

    她一句“内部争斗”，让沈亦温彻底哑了火。他话已经挑明到这个份上，吴夫人摆明了是拒绝的态度。即便如此，他还是不甘心地想挣扎一下：“警察到场的时候，‘小夜莺’惊魂未定地坐在床上，见了人也没有反应，毫无攻击欲望。然而现场的所有人都下意识地认为‘小夜莺’存在伤人的危险性，甚至没有一个人敢上楼去查看，您不觉得这点太过于奇怪了吗？吴夫人？”

    “沈青如。”吴夫人轻蹙了眉头，“叫我沈青如吧。”

    沈亦温心念一动，升起希望来：“沈……沈小姐。”

    然而下一刻，沈青如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希望：“我怎么会知道别人的想法？那天我从头到尾都待在房间里没有动，我重复说过很多次了。”

    “沈先生，虽然我不会将我们的对话告诉第三个人，但如果你再待下去，你的同伴们恐怕就要找过来了。”

    话已至此，沈亦温只得无奈告辞：“那……今天打扰了，沈小姐。”

    从沈青如的房间里出来，沈亦温还没忘他当初临时走开的借口，便随意用手掸了掸粘在裤腿上的胭脂，若无其事地回到二楼集合。

    张以尧一见了他就大声嚷嚷道：“沈兄你怎么才回来，去哪了？”他这一嗓子引得宁汉威也看过来。

    “想回车上拿瓶水清理一下，结果忘记已经被我喝光了。”他左右看了看众人，“这里有什么发现吗？”

    江涛摇了摇头：“这间房子已经被打扫过了，床单被罩都换了新的，血迹也擦干净了，我们里里外外仔细检查了一遍，没发现什么特别的线索。”

    “唔。”沈亦温点点头，朝屋内看了一眼，屋子正中放着的是一张双人床，红木的四柱在中心汇合，倾泄而下的红纱床帏显得欲盖弥彰。违和的是床单和被罩是米白色的，和这红帐十分不搭，想必是吴夫人……不，沈青如后来让人换上的。

    床角的四柱上各有一个钉在木头上的金属环，看上去是用来挂什么东西用的。类似的金属环墙上也有一些，甚至窗边的窗框上左右对称也有两个，高度都差不多要沈亦温举起手才能碰到。

    江涛掩唇咳嗽了一声：“据说……吴署长生前很有一些……床帏间的癖好……”

    他说的隐晦，沈亦温一时没反应过来。江涛无奈只能说得更直白：“用来拴上链子，将人吊起来的。”

    吴署长这等酒囊饭袋将人吊起来自然不会是为了审犯人，况且也没人会在自己的卧室里审，那么他将人吊起来之后做什么，便很不言而喻了。

    沈亦温目光沉重地看着这些荒唐的金属环，拳头不禁攥紧了。会有多少无辜的少女被他虐待、侵犯，这其中是否有人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在这间卧房里呢？

    想到这，沈亦温睁开眼，错愕了一瞬。

    对啊，他怎么早没想到呢。